与古为新

　　设计师赖亚楠的作品始终在向中国古典设计学习致敬，她认为:“在古人和自然面前，设计师永远都是学生。”

　　陈琳

　　一年要设计上百件家具作品，每一件作品都蕴含着对中国古典设计的致敬，像赖亚楠这样多产而专注的国内设计师并不多见。

　　今年米兰国际设计周上，由赖亚楠设计的云椅，成为“坐下来，中国当代坐具设计展”的参展作品之一。按她的说法，云椅通过中国传统手工技艺的形式，将“坐”这一日常生活的行为，与“云”所代表的无拘无束的意境结合起来。“人要是能够泰然、悠然地坐下来，其实在当代生活中，并不是特别容易的。”

　　和很多设计师拿近几年的作品参展不同，赖亚楠的作品是“新鲜出炉”的。她认为用心做设计，是设计师第一要紧的事情，“如果一个设计师没有持久的生命力和旺盛的创造力，说明他的实力和水准还不能够达到这个职业的要求。”2004年，赖亚楠和她的先生于红权，一位工业情结的职业艺术家，在法国巴黎创立了家具设计品牌DOMO Nature，成为第一批在海外创立品牌的国内设计师。他们期望，合夫妻二人之力，以自己的设计理念和原创精神，让更多西方人理解并认同东方文化的内涵和思想。

　　“中国的设计传承有明显的断代。很多好工艺、好文化都没能够传承下来，所以导致西方人通常只在视觉上被中国风采所迷醉。”在北京工作室接受《第一财经日报》专访时，赖亚楠刚从上海归来，还沉浸在“宝格丽意大利经典设计艺术展”余味中。她拆开从展览现场买回的厚重图册，细细翻看，而后感叹：“其实，我们清代的步摇，在设计和工艺上，远比同时期的意大利设计来得精美。意大利设计师以家族继承的形式把很多东西延续了下来，可惜我们没有，所以差距越来越大。”

　　古典心结

　　从赖亚楠历年作品中不难看出，她希望传承中国古典设计和技艺。

　　2006年，首度参加中国国际家具展，DOMO Nature的“黑白意象”家具系列就在设计圈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这一系列的家具，线条极简，但在结构上动用了诸如平板明榫角接合、方材丁字形接合、方材角接合、直材交叉接合等明式家具中实木榫卯接合的工艺。“黑白意象”大量沿用复古技艺，让人们看到了古人智慧在当代家具设计重新发扬光大的可能性。

　　不仅如此，“黑白意象”运用的大漆髹饰工艺，几乎到了不惜工本的地步。表面上看，“黑白意象”的光亮表面，与普通上漆家具没什么区别。但其实，家具的木板经过了渗漆、裱制、刮漆灰、打磨，再经髹漆细磨、推光出底板等多道工序，过程相当繁琐。为了使“黑白意象”表面呈现出独特的工艺肌理，在橱柜的醒目位置，赖亚楠使用了漆器中的蛋壳镶嵌工艺，“就是把处理过后的碎蛋壳，用手工一片一片镶嵌到漆器的表面，然后再用特殊工艺加固处理。”蛋壳镶嵌工艺虽创意极佳，但过于耗时，令许多设计师望而却步。

　　之后两年，赖亚楠又陆续推出“融力”系列、“明韵清风”系列。系列中的条案、低柜、高柜、高几、方榻、边桌、中柜，无一不是借鉴传统明清家具的结构与造型语言，造出融合当代设计要素的作品。“明韵清风”的衣架造型取材于文玩清供中的笔架，莲花矮柜、宋人画灯、黑箱几，还原了几分当年文人雅士的生活情趣。而家具表面大幅中式符号装饰，让人一眼就辨识出中式古典主义意蕴。

　　在设计“融力”系列时，赖亚楠颇为大胆，选中了“充满岁月味道”却又极难驾驭的实木原料。“这些年代久远的木材，筋络全暴露在表面，看上去质感强烈，很难再塑形和改造，那就让它保持原来肌理。”她说，一样是利用明式家具的榫卯接合工艺，“融力”凭借裸露的肌理，在中式古朴中流露出几分狂野不羁的味道，受到不少西方买家的青睐。

　　“只可惜，要寻找这样的老木越来越难，所以‘融力’不能量产。”如今，赖亚楠在自己工作室中收藏了一件“融力”系列的大条桌，不忍割爱。

　　旧物智慧

　　在赖亚楠的收藏中，除了自己的作品之外，还有大量外表斑驳的旧物。她工作室的隔壁屋子里，堆满了旧物藏品，小到蓑衣斗笠、编织食盒、建筑物上的雕梁画栋，大到纺织机、马车架，品种之繁杂早已超越了家具范畴。

　　“我没有特定的收藏种类，基本不看收藏价值，只要看到喜欢的，能带给我一些启示的，就会当即买下。”看到传统织布机拥有精巧的卯榫结构，赖亚楠立即从苏州纺织娘手中收购下来。至今，织布机上还保留着纺到一半的纱线。

　　收藏室中体积最大的，就是马车车架。当时，车架的主人准备将其劈成柴火，赖亚楠却一眼相中了这堆木头。“马车车架虽然很残旧，但可以读出很多古人的智慧。首先，它的设计解决了大量的力学问题。这种结构方式，能让它最大程度承载负重，同时还能确保稳定性。从这一点上来说，马车车架的设计堪称完美。”另外，让赖亚楠一见钟情的，还有马车上那些不起眼的装饰。“那车架铆钉镶嵌得很工整，看得出体量和位置都是经过严格推敲的。它实际上反映了古人的装帧艺术。这就好比，我们现在靴子上装上成排的铆钉，在衣服加个肩章和流苏。从这普通的马车车架上就能知道，中国古人对审美的要求已经非常高了。”

　　让赖亚楠惋惜的是，现代中国设计师已经无法创造出纯粹古典的设计了，哪怕是一个藤编食盒都不可能。无论材质、体量、工艺，还是表面的色彩、质感，古人都将生活智慧发挥到了极致，这些旧物的设计水准也达到了无以复加的高度。而现代人早已没了那份敏感的心性，也没有那种氛围，相仿的设计自然是无法出炉的。

　　“古代文人寄情山水，能在荒郊饮茶、吟诗、抚琴，这叫做风雅。所以代表着风雅的茶器、古琴能以此衍生，你觉得现代人行吗？我们生活在山水怀抱中的机会已经很难得了，更别说在野外坐一天。现代人不是怕紫外线，就是怕刮风，哪还有风雅之说。”

　　她所能做的事，就是通过对旧物的收藏和观察，尽力去揣摩、体验古人的智慧，然后做个“拿来主义者”。之前，赖亚楠已做过很多尝试。看到福建惠安女的圆形头饰颇为有趣，她就描摹下来，设计出了头饰灯具。看到池塘中的莲蓬，想起古人对荷池的描述和喜爱，她就用金属锻造工艺，将莲蓬果实和枝干蜿蜒的曲线造型凝固起来，制成白色的摆饰。

　　“在古人和自然面前，设计师永远都是学生。”赖亚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