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之驱遣
http://msn.finance.sina.com.cn 2012-05-11 20:35 来源: 中国经营报
顾文豪
清梁章钜《浪迹丛谈》记一典故颇是有趣:一先生名龚海峰者有哲嗣四人,平日皆随其读书,一日,偶以音觞召客,此四人皆跃跃作看戏之想。先生遂饬之曰:“试问读书好乎,看戏好乎?”一曰“看戏好”,先生怫然斥之退;一曰“自然是读书好”,先生以为此老生常谈也,谁不会说;再一曰“书也须读,戏也须看”,先生曰“此调停两可只说,恰似汝之为人”,末为三子小峰对曰“读书即是看戏,看戏即是读书”,先生闻之掀髯大笑:“得之矣”。
单就此则趣事来说,在彰表三子小峰年少聪慧应答得体的心意背后,或许还不经意间说出一则关于阅读的有趣认知——阅读原未曾有固定乃至呆定的方式,亦不必有拘牵乃至束缚的初衷,以读书之心看戏,则世事洞明皆学问,以看戏之心读书,则书当快意读易尽。
絮叨梁章钜的故事,是因这则典故与叶辉《书到用时》一书有某种程度的呼应。
是的,“书到用时方恨少”,任何一位读者大概在瞥见书名的第一刻都会想起这句陈辞。它再贴切不过地表明了人在面对无边书海时的一种卑微和渺小,同样也再明显不过地暗示了书本与现实世界似乎存在着某种一一对应的关系,现实生活中的种种“用”,原来从未跃出书之藩篱一步,而“少”的不过是个体关于现实生活的充分认知,以及由此迁延出去的每一项生活事实所对应的书之知识。
换言之,这句话透露出在古人乃至大多数今人眼中,书和现实世界之间构成某种未易说清但确实存在的函数关系,而一个高明的读书人理应不仅对函数关系两端知之甚详,更能最大程度地透过此两端之演绎换算出更大的数值。
显然,叶辉是早就心知肚明这一则书与现实的函数关系学的。这位三十多年来从体育记者做到报社社长,细致的专访,耸动的头条皆能优而为之的老牌媒体人从来不止扎根新闻界。韩愈诗言“多情怀酒伴,余事做诗人。”前一句于其写实,后一句恰恰相反,写诗,写散文,写小说一点都不是叶辉的“余事”,反倒是其乐为之善为之的“正事”,加之办文化刊物,任文学奖评审,提携后进,当是香港文坛年轻人心目中的大佬。撇开这些互有交织又互有分际的身份、行当不论,有心人自可寻出它们之间的同类项,即皆仰赖深沉实在的阅读。因此,不论叶辉有多少外在头衔,其内里则不过一个——读书人。
但这本《书到用时》亦非一般书人之书话书评,那是因为“读书人”的叶辉和“媒体人”的叶辉相激相荡,叶辉想要寻出书与现实的函数关系。
具体方法则是书与现实之间的接驳,书与书之间的接驳。
就前者而言,叶辉的目的是要为荒芜世相提供一些清明且富想象力的知见。
譬如2007年以来世界各地接连爆发的多场特大天灾,风灾、雨灾、地震、干旱一应俱全,而在生态环保的呼吁之后,其实有更深在的历史远景,从第一颗原子弹因天气之故而改变投掷小仓市的计划,最终在广岛爆发;到希特勒敌不过莫斯科摄氏零下20乃至30度的严寒;再到一场春旱令食品价格暴涨、一场冰雹彻底砸坏农田进而迫使饥民拿起武器掀开法国大革命的序——本书提醒我们天气很可能是暗中改变历史的一只巨手。从闹市乱扎艾滋针的心惊胆战到掳人割肾的不可思议再到泛滥无涯的明星八卦,谣言其实与新闻、信息的分际并非划然分明,“媒体以正正反反的报道使谣言合理化和权威化”,理应让谣言止步的新闻媒体现时代却往往为其推波助澜。
叶辉如此解释书名,“用字有两层意义:一是‘思维之用’:非实际之用,而是从阅读过程中,发掘书籍背后的力量,发现内里开放的理念;二是‘每日用粮’:不取其宗教意义,只取其源自日常生活的思考。读物就是精神食粮,供我们思考生活……用书说时事,也借时事说书。”
这样的解释当然既考虑了用的大哉问也兼顾了用的日常性。不过我倒是觉得《书到用时》的大量接驳引述各种书籍,从某种形式上来说,是无意间扩大甚至悖逆了这样的“用”的初衷。比起线性的知识叙述,这种地图式的知识谱系其实更复杂,由一问题产生的知识的四方散逸,需要更高明的综括能力。但,这恰恰是真正的读书人所必须具备的本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