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藤嘉一的大嘴巴

　　许多中国人对于“南京大屠杀”这件事怀有着极度敏感的神经。不用说否认，哪怕是对这件事情微小的质疑和考证，都要冒着被指控为“汉奸”的危险。如果是一个日本人说的，那么他一定是日本侵略者的（精神）后裔无疑了。

　　加藤嘉一就犯了这个忌讳。5月20日，他在南京的一个书籍活动上，居然回答了读者就中日历史提出的问题，还提到了“在南京发生的事情”，还说“不明白”。他的大嘴巴给自己惹了大祸，这几天，网上的口诛笔伐源源不断，直指他否认南京大屠杀。尽管他在自己的微博(http://weibo.com)上贴出声明，清晰明白地否认自己否认南京大屠杀，也于事无补。

　　仔细看和听加藤在活动现场上的原话，得出的是什么结论？加藤实际上一直在强调的是：获取资讯的方法，应该是多元的，而不能单单从一个方面去获得，因而语言也很重要；对于“在南京发生的事情”，因为中日双方的资料非常繁杂，所以他不明白，也没有办法。

　　当然，我承认加藤真的是大嘴巴了。他生活在中国，是个日本人。在一个民族情绪对于日本及其侵华历史极其敏感的社会里，在一个双方就此问题不断纠结尚无结论，就像关节炎一样天气温度适合就会发生冲突的时代里，他居然就说了，而且在一个和南京大屠杀毫无关系的问题上。

　　我归结于他少不更事，或者年轻气盛。如果足够成熟，足够了解中国的文化，足够知道适可而止，那么他就会谨慎一些，不会这么勇敢，没有这么莽撞。

　　不过，我是不是太世故了呢？毫无疑问的。

　　我批评加藤大嘴巴，是因为我是个中国人，非常明白他嘴里的“南京发生的事情”对于我们的国人的内心意味着什么。这是个禁忌，是个创伤，是个爆点。可是这同样地，意味着我们民族的虚弱、敏感和缺乏与世界对话的能力。

　　南京大屠杀是一个事实，对于任何一个中国人都是民族创伤。从我自己而言，我从来不敢去观看任何一个有关这个话题的电影、电视剧。我的内心脆弱到看到那样重构或虚构的画面都会使我极度悲伤。然而，一个民族创伤，可不可以被研究？可不可以被从多个角度观察？可不可以在细节、过程和角度上进行解剖？可不可以有不同的解说？可不可以在不同的动因上进行解析？可不可以从不同的立场上进行言说？可不可以从不同的程度上接近真相？

　　在中国，似乎上面的问号中一个都不能做到。全民只有一个声音，日本人也只能接受这个声音。任何对这件事情不同于既定说法的言说，都是对死者的亵渎，对民族的侮辱，对侵略者的肯定。

　　加藤嘴巴多大多小，只要涉及这个问题，就一定是要犯众怒的。

　　我们通常说，日本人不肯直面自己的历史。但是请问我们的民族直面了吗？我们的民族直面了那段历史吗？我们的民族敢于接受任何关于此事的挑战吗？

　　我很赞同加藤在讲话中的观点。我们需要听取不同的声音，来构造我们独立的思考；我们也需要更多的证据和材料，来构造那个悲剧的完整真实的画面，哪怕别有用心的日本人给出的反面的材料。我们既然坚信是真相，我们便不怕被挑战，被质疑。

　　在我以往阅读加藤嘉一的时候，我便认为，他还不太懂中国，他还太年轻，他说话太快了。这是年轻人的问题。如果他像司徒雷登一样，在中国生活了50年，他不会这么轻狂，这么直率。但这只是年轻人的特性，并不因为他是日本人。

　　而我们中国人，对于这么一个生活在中国的年轻日本人，他呈现出许多热爱中国的秉性，呈现出许多独立思考的品格，呈现出许多锐利敢言的德行，但有那么一些轻狂，有那么一些造作，就给予谩骂，给予棒杀，给予雷霆，是我们民族固有的秉性、品格和德行吗？

　　我固执地认为，我们的民族有着比这大得多的襟怀和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