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存方寸地 留予子孙耕

　　我国的政府债务水平是否偏高？政府债务是否在可承受的水平之内？导致政府债务水平居高不下的原因何在？对中国经济可持续增长有哪些影响？这些问题，作为一个财务专业人士，一直以来，我都深为关切。2011年12月，我先后在《第一财经日报》发表过多篇文章，研究了房地产调控导致土地财政陷于困局、养老金的空账和养老金资产投资报酬率对未来财政收支、对政府隐性债务等的影响。这些研究，反映了我对上述问题的一些粗浅思考，但囿于数据的可获得性，一直无法系统地对上述问题展开研究。

　　2012年6月12日，《财经》杂志发表了一个关于中国国家债务问题的研究报告(下称“报告”) ，这一报告由复旦大学等多家机构组成的一个课题组共同完成，资料详实，研究方法严谨，结论具有很强的可靠性和很强的实际意义，也证实了我此前心头的许多忧虑。本着“美文共欣赏”的精神，本文中，我们将深度用最直观、最简洁的语言，把这篇报告的主要内容和结论，和读者朋友作一个分享。

　　债务的本质是什么？

　　我们不妨看一个极简单的例子：比如我们借入100元，利率是8%，一年到期，那么在一年后，我们需要支付108元的本息和。这就意味着，我们当前可用于消费或投资的现金多了100元，而我们未来可用于消费或投资的现金就少了108元。

　　根据这一简单的例子，我们可以得出两个非常深刻的结论：

　　第一，无论债务水平是高还是低，债务的本质，都是透支未来，也就是俗语所谓的“寅吃卯粮”。其中，读者可细细口味“透支”一词，非常生动、深刻地揭示了债务的本质。

　　第二，凡是政府承担的、需要在未来支付现金的义务，都构成政府的债务。理解这一点，对于我们正确地评价我国政府的债务问题，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我国的政府债务水平如何？

　　图表1是根据报告中的数据整理而成的中国国家资产负债简表。截至2010年底，我国的国家总资产为358.3万亿元，其中中央政府、地方政府的总资产分别为28.66万亿和32.25万亿元。我国的国家负债总额为156.3万亿元，其中中央政府、地方政府的总负债均为10.94万亿元。这些数据显然无法说明我国政府债务的成因。

　　图表2是根据课题组在上述杂志发表的三篇文章的数据整理得到的。我国政府债务大体分三个层次：

　　第一层次，即政府的直接债务，比如国债余额，东方、信达等四大国有金融资产管理公司的负债，2010年底的余额为8.05万亿元，占2010年GDP的20.23%。

　　第二层次，即政府的广义负债，比如地方政府的负债，由于铁道部并未实行政企分开，因此铁道部的负债也属于政府的广义债务，我国政府的广义负债为12.6万亿元，占2010年GDP的比重为31.66%！这意味着地方政府和铁道部在严重地透支未来谋求地方和行业的发展！

　　第三个层次即隐性负债。读者朋友可以思考，政府兴办的养老保险，政府是不是承担了未来向退休员工支付现金的义务？是否构成政府的负债？国家开发银行等国家兴办的政策性银行，如果出现清偿困难，政府是不是有义务支付现金流以帮助它们缓解支付困难？是不是也构成政府的债务？这些年来发展经济对环境的破坏，政府是不是需要在未来支付现金流以治理环境？是否也构成政府的债务？这些隐性债务，合计高达27.70万亿元，占2010年GDP的比例69.59%。

　　2010年，三个层次的债务合计约为48.35万亿元，占2010年GDP的比例121.48%！即使把作者自己估计的隐性环保负债剔除，三个层次的债务合计43.63万亿元，占2010年GDP的109.63%！

　　这一债务水平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一年创造的财富，政府、企业和国民不运用一分钱，仍然偿还不了，这一债务水平是否过高？是否超越了中国经济可持续增长条件下的承受能力？相信读者自己可以做出评价。

　　导致政府债务水平如此之高的原因何在？通过图表2所示的数据，我们不难得出：

　　第一，地方政府唯GDP的发展冲动，严重地透支了未来；

　　第二，铁道部以透支未来为代价追求部门的增长；

　　第三，透支子孙后代的环境，谋求我们这一代的发展；

　　第四，透支了我们这一代人的晚年或我们这一代人的养老，谋求当前的发展。

　　这一发展模式可持续吗？会不会严重地影响中国经济的可持续增长能力？在此，笔者深情地呼吁：“但存方寸地，留予子孙耕！”

　　债务危机的诱因何在？

　　相信本专栏的读者朋友们能够发现，鲁教授一向的风格是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这里我们再试试？

　　假设我们借入100元，利率是8%，一年到期。我们把这100元投资出去，投资周期也是一年。如果一年后，我们赚取的投资回报大于8%，那么一年后我们收回的现金将大于108元，这种情况下不会出现债务危机。

　　但是，研究下面两种情况时，相信读者和我的心情是同样沉重：

　　第一，如果我们的投资报酬率小于8%的资金成本，那么到期我们收回的现金流将小于108元，就有可能出现债务危机。

　　我们不难发现，这些年地方政府的公共支出，或表现为“三公”支出的金额巨大并且呈现出增长的态势；或表现为高速公路、高速铁路的巨量延伸，但车流量并不尽如人意，因此，至少有一部分政府债务，并没有得到高效率的使用，这有可能诱致债务危机！

　　第二，如果我们承诺一年后偿还债务，但我们的投资周期是两年，第一年收回10元的投资回报，第二年再收回10元的投资回报和100元的投资成本。即债务资金投资的报酬率确实大于债务资金的成本，但回收的周期大于债务清偿的周期，这也有可能导致清偿危机。

　　令人焦虑的是，根据课题组报告的估计，地方政府债务平台的债务大都在2016年前到期，而地方政府的“三公”消费没有回报，高速公路、高速铁路等公共工程的投资回收期是相当的长，这也有可能诱致债务危机。

　　时下，有一种声音要求，延长退休年龄。退休年龄延长，我们缴费的周期长了，我们领取退休金的时间短了。这是不是意味着政府未来支付养老金的义务下降了？政府从我们这里收到的现金多了？是不是政府尝试化解潜在的支付危机？居然有学者指出，延迟退休，并不是政府失去了支付养老金的能力，这一观点是否正确？

　　我相信读者的智慧。

　　（作者为中央财经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