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财经

北川三人

2011年07月28日 16:58 来源:新浪尚品

  “现在我是一个人了,我去哪里都无所谓……”苟承全说这句话的时候,把目光投向门外。所谓的“门外”是一条类似于田埂的小路,小路对面的帐篷门口蹲着他的朋友李代全,他喊他过来一起喝一杯。

叔叔苟承全(38岁)、父亲苟承林(42岁)、女儿苟丹(18岁)叔叔苟承全(38岁)、父亲苟承林(42岁)、女儿苟丹(18岁)

  这之前,苟承全在他的帐篷里已经干掉了两瓶冰啤酒,时值中午,这些冰凉的酒精正在逐渐消解这个38岁汉子身上的燥热和对我们的疑虑。如果不怕暴晒,站到门外小路上放眼望去。你会看到几百个蓝色帐篷连成一片,中间一条土路将整个区域分成两部分。路边是洗漱区和灶房,十几个女人正围着几口大锅忙碌着——桌上的回锅肉和鱼香茄子就来自这里。啤酒是从安置点里的临时小卖部买的,在这里每人可以领到10元钱的生活费。苟承全就着啤酒咽了几口菜,这些大锅菜对于他来说太无味了。“如果是在平时有客人来我家,不仅吃得要比这些好得多,而且还要让人横着出去!”他说。   

  这里是安庆镇灾民安置点。他口中的那个“家”位于距离安庆仅一个多小时车程的北川县城,现在它是一片废墟,自从5月19号离开那里直到现在,他再也没有回去过。“我现在就是一个人了,这次地震我死了母亲、老婆还有6岁的儿子,我哥哥一家还剩下他和大女儿,我家一个都没剩下,我就想不明白,哪怕给我留下一个呢?!”

  其实,苟承全是一个相当幸运的幸存者。因为他并没有经历地动山摇的恐怖一刻,也没有眼看着身边最亲近的生命消逝,这些一直是北川灾民最可怕的心理阴影。当时,他正在武汉的高速公路工地上打工,5月12日从电视上得到地震的消息之后,由于交通通讯受阻,他用了5天的时间才从武汉回到北川。18日他步行从任家坪来到可以俯视北川县城的公路拐角,这里是进入北川的必经之路,他在这里忽然意识到如果要继续走下去,就要放弃全部的希望。

  秀美宁静的小城已经是一片触目狼藉,几栋变形的楼房歪在它们本来不在的位置上。苟承全丝毫感觉不到自己的幸运,“那时我就已经确信我的家人已经全完了,整条街的房子都倒在一起,完全不知道人在哪里。”至今,苟承全也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家人的遗体。   

  他灌了一大口啤酒,指了指我们面前的酒瓶说,你们走得太慢了!这时你很难在他身上看到悲惨。苟承全说现在整天无所事事,只是在等待政府的政策落实。每天就靠和朋友一起喝酒闲聊来打发时光。“和朋友在一起吹吹牛,就好像把地震这些事都淡忘了,我现在只等着搬进板房,然后就去北京打工”他微微笑了一下,“很多人觉得我很冷,对家人感情不深,其实不是,我和他们不一样,我现在都看得开了。”

  5月12日的早晨,苟承全鬼使神差地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是儿子剑萧接的,这小家伙每次都是抢着接电话,他告诉爸爸,早晨婆婆(奶奶)身体不太好,起床吐了,在外打工的妈妈刚才打来电话没有接到,但是妈妈下午2点会回来北川看他。苟承全嘱咐儿子不要淘气、不要偷嘴。儿子剑萧迭声应嘴。儿子剑萧迭声应道道::“没得、没得、没得。”可是接下来的话却越说越乱,听不懂了。苟承全于是让儿子叫婆婆来接电话,婆婆来越说越乱,听不懂了。苟承全于是让儿子叫婆婆来接电话,婆婆来了之后说梦见了他的外公外婆……这时苟承全停顿了一下,看着我们这时苟承全停顿了一下,看着我们说:“接着我母亲说梦到北川老县城,垮了。”本来,苟承全在一字一句地复述着电话内容,连儿子说话的语气也模仿得惟妙惟肖,有次几乎露出笑容。而说到这里,所有人却禁不住头皮发麻。他眼睛里刚刚出现的一些光芒这时黯淡了,开始透露出某种和死亡有关的气息。刚刚出现的一些光芒这时黯淡了,开始透露出某种和死亡有关的气息。当时时间是上午7点点40分,即使在梦中得了预兆,他的亲人们并不相信自己的生命只剩下最后的7个多小时。他的妻子金丽在下午14点回到北川看儿子。14点20分婆婆按惯例带着孙子剑萧出门去上学,8分钟后汶川发生8.0级地震。

  对于苟承全来说,家,已经变成了一个物化的缩影。他打开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包——他的全部家当,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红本和一些照片,那是他和妻子金丽的结婚证还有儿子苟剑萧的照片,是他外出打工随身携带的念想,如今成了他与过去的唯一联系。照片上的小男孩面目清秀,目光略带羞涩地看着镜头。“我觉得我儿子很帅,真的很帅……”

  地震像剃刀一样割开了人们和他们的过去,很多人的命运被永远留在了对面。被埋没的不仅是死者,生者也被以同样的方式通告。苟承全的哥哥苟承林在地震中失去了妻子和14岁的二女儿。大女儿苟丹18岁,在北川中学读高三,和所有幸运的高三年级学生一样,在地震中幸免于难。哥哥苟承林不像弟弟一样健谈。地震时他正在唐家山帮人修房;在瓦砾堆被埋了半个小时;被救出后立刻寻找家人,只找到了大女儿。在我们听到的故事中,这些经历确实简单得可以一句话带过。就如同在宏大的背景下个人命运往往被忽略一样。但是,当苟承林瞪着前方从口中淡淡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任何微弱的语气改变都是他感情的全部。他所记忆的场景,我们或许可以想象:他在被掩埋的半个小时之内所感到的恐惧和绝望;唐家山被堰塞湖吞没时他眼里的震惊;当他在北川中学寻找女儿时内心的忐忑;在九州体育馆安置点和大女儿见面时的眼泪。他不愿说这些,这些日子他已经太多次说起同样的话了。提到过去,苟承林用了一个词来形容自己:没有烦恼。过去的北川县城依山傍水,城区环境比绵阳市(北川隶属绵阳)还要好,他和朋友一起承揽室内装修的工程,收入在当地可算小康。而现在,环顾帐篷,除了被褥和餐具他几乎一无所有。他一直在拒绝回忆那个他记忆中的北川,不是那种直接的拒绝,而是用长时间的沉默——这是苟承林对地震的最后表达。

  苟承林说自己现在没有太多想法,最关心的就是什么时候能再有一套自己的房子,“有了房子就有了一个窝,不管走到哪里,这个窝都是可以回来的。我们现在就是把这个窝没有了。”“现在,我的精神支柱就是女儿,无论如何,要供她把大学读完。”那几天正是高考报志愿的时候,女儿苟丹正在北川中学复课点——长虹培训中心填报志愿。她考了300多分,不过即使加上对灾区考生的“照顾政策”,这个分数也很难被本科院校录取。苟承林说,妹妹的死对她的打击很大,她们姐妹平时特别要好。如果不是地震,会考得好一点。我们见到苟丹是第二天。这个北川女孩完全沉浸在地震的阴影中没有出来,即使这是一场千万人共同的灾难。若在平时,很难想象一个即将填报志愿的高考生,在报志愿的前一天中午才开始翻看填报指南。而之前她对于今后想学的专业、想读的学校,确实完全没有概念。

  地震之后两个月过去了,苟丹依然会在梦中惊醒,一个人的时候闭上眼睛,地震时的情景就会在脑海中浮现。“和同学们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好一点,大家开开玩笑的时候就不会再想这些。每个同学都很注意,不会提到地震的事情。”对未来,苟丹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不晓得”。她不想复读,打算根据分数报个高职类学校,只要在川内或者离四川不太远就可以。至于学什么专业,她说自己的英语还不错,或许就学英语专业吧。

  长虹培训点里也搭起了白墙蓝顶的板房,篮球场上几个光着上身的少年不顾炎热打着篮球。不时有抱着书本的学生路过,苟丹有些不好意思地和他们打着招呼。她并不习惯面对我们这些陌生人。在学校里她的成绩并不突出,也没有救人的壮举,她一直疑惑我们为什么会找到她?

  可能和那些聚光灯下的小英雄们相比,更多的孩子就这样度过了他们的高考,这场改变命运的考试就在这样的背景下被匆匆带过,之后,他们就和他们的父母长辈们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再也不会被提及。我们无从知道这一家人今后的命运,他们站在我们的镜头前留下了震后的第一张照片。苟承全固执地背着他的背包,里面是他的家人。这张全家福并不完整,苟承林的妻子刘宴清和二女儿苟凤没有留下任何的影像,从此以后,他们只能存在在亲人的记忆里。

  回到北京后的一天,苟承全忽然发来了几条短信:“⋯⋯苟丹的录取消息还没有出来。我们还在永安,一切还好!有的人已经住进板房了,我们不知何时才能住进板房,我们大家能坚持⋯⋯”“⋯⋯我在北京联系的工地已经开工了,现在在张家口,离北京还有一段路,大约八月底,我烧了百期就出门!”(百期是指当地在亲人去世100天祭拜的习俗)

  这是他们最新的消息。

  

分享到:
网友评论
登录名: 密码: 快速注册新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