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彦祖：我今天的存在是一个奇迹

　　回想一下，吴彦祖这些年其实颇演了不少内心世界复杂的角色。有些香港演员一辈子演警察，一辈子演黑帮，吴彦祖手中变换各型人物的职业、身份，性格辐射广阔，幸运地没有被导演们强行定性为“花瓶”。可为何大家津津乐道的还是他的外形？

　　直到《新警察故事》，才获得了唯一一次金马奖最佳男配角。对于有追求的帅哥来说，帅是他们成功路途上的最大阻碍吧！

　　《窃听风云2》里吴彦祖的角色名叫阿祖，一听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一个心机阴沉的复员军人。在这部电影里，刘青云的股市狙击手和古天乐的警察都相对单薄，作为牵引情节主线的吴彦祖的角色最为丰富。戏中香港有个控制金融市场的地主会，由几位资深操盘手组成，阿祖的父亲是其中一员，为了替兄弟顶罪入狱，却被同伙害死。阿祖的母亲也因此患上老年痴呆症，入住老人院，一贫如洗。为了替父报仇，阿祖使用窃听手段勒索地主会首领，诱使他杀害自己以取得证据。

　　导演庄文强和麦兆辉多年炒股，有很多金融界的朋友，感慨于“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的法制，无论多么重大的金融犯罪也无非判几年而已。影片中，被揍得满嘴血沫的吴彦祖笑得很是狰狞，但他最后的遗愿是用敲诈来的钱捐助慈善事业。那个既犯了扰乱金融秩序罪，又亲手杀人的地主会老大笑眯眯戴着手铐和记者们打招呼，似乎寓意阿祖的死很傻、很天真。

　　对记者讲述剧情时，吴彦祖不忘尊称演对手戏的演员为“老师”。在导演和内地观众眼中，他的第二特征是乖乖牌。入行时签下的是成龙公司，本以为自己一身功夫会成为打星，但因为第一部作品是讲述同性恋的文艺片《美少年之恋》，吴彦祖作为美少年、美青年美了很多年，直到这部电影里的“中年男子”。

　　“白马王子很无聊，一个坏人，你会想知道他内心是怎么样的。我当然会选那些有挑战性的角色。这部电影不止是内心的挑战，包括身体上的挑战。”他增肥了25磅，留了个朋克发型。“这个人是一个男人，也跟我年龄有关吧，三十几岁，需要改变。其实我以前演过很多角色都是很被动的，但这个角色是很主动的，很有计划性。”

　　吴彦祖说，他进入娱乐圈完全是冒失的。大学专业是建筑设计，做过几个月的建筑师，23岁回港见证“97回归”时被导演杨凡惊为天人，出演第一部电影；精通多种语言，擅长各类极限运动，学过10年武术；太太是赌场大亨的女儿，婚礼在南非的土著部落举办。完美得就像《单身男女》里那个守身如玉、苦等高圆圆三年的建筑师一样，唯一的遗憾是闷了点。

　　完美无缺的人难免面目模糊，也会阻碍其成为一个性格演员。实际中的吴彦祖是这样的吗？电影的三个男主角，只有他听话地来配合宣传，熬走一批批记者，但也能微妙地感受到他是有性格、有脾气的，只不过被他的教养压抑着。

　　5年前的一件事可以证明。吴彦祖和他的三位圈中朋友组成了一支“假乐队”，拍了一部“假纪录片”——《四大天王》。并且用片中一段他和朋友对骂的录影骗了一位相熟的女记者，她因此写了假新闻，事后女记者曾激动地反击吴彦祖利用她的信任。吴彦祖凭借此片获得了香港电影金像奖新晋导演，也得罪了一大票媒体，他们评价他很“窜”。

　　不过他没表现出后悔，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大学毕业方才偶然进入娱乐圈，人生观已经形成的他，与一般香港艺人的入行经历不同。家境优渥又使得他处处有退路，可以凭兴趣工作，可以拍让他倒赔片酬的电影，比如《如梦》。《四大天王》里，“吴彦祖”的未来是离开娱乐圈，到非洲隐居；现实中的吴彦祖和好友冯德伦合伙开电影公司，投拍了第一部电影《太极》。

　　出世或是入世，对于一个没有明星梦又偏理性的演员来说，一直会是个问题。

　　三联生活周刊：你内心有没有比较复杂，不像你呈现出来的这么温和？

　　吴彦祖：我觉得每个人都有黑暗的一面，是看什么时候出来。每个人都有一个底线，过了这个底线，你会看到另外一个吴彦祖。不是你现在看到的好人，他也会变成一个坏人，或者是恐怖的人。每个人都有。如果每个人没有的话，我们不会有打劫，不会有打架。所以，我为什么会选这种角色，是因为人家看完之后，可以看到，哦，为什么这世界会变成这样。

　　三联生活周刊：那你在生活中会释放内心的小恶魔吗？还是全放进电影里了？

　　吴彦祖：当然是通过角色，我不会去打劫、打人，我不是那种人。

　　三联生活周刊：这些年你总在和古天乐合作，或者是另一班相同的人，会不会有上班下班的感觉，失去了新鲜感？

　　吴彦祖：不会。因为越熟你的默契越深，演员和演员之间的默契是很重要的，没有默契的话，观众就没办法投入。

　　三联生活周刊：你喜欢和熟人还是陌生的演员合作？

　　吴彦祖：熟一点好，陌生也好。陌生的是猜有没有默契，熟的人是知道有默契，所以会不一样。比如说打篮球，你每个星期跟一帮人打，肯定会有默契，跟一个新人打，肯定不一样。所以，这个是不同的情况会有不同的反应。

　　三联生活周刊：你还记得第一次来内地拍戏是什么时候？

　　吴彦祖：应该是2000年拍《北京乐与路》的时候。我已经很熟了，我来北京很多次。1994年的时候来北京练武术，跟北京武术队练了3个月。其实我第一次来北京是1978年4岁的时候，然后1986、1994年，1994年之后就有很多次，因为很多朋友在。北京对我来说是我很喜欢的地方，有多方面的东西。比如说地下音乐也有，文化的东西也有，艺术的东西也有，很丰富。

　　三联生活周刊：你喜欢听摇滚吗？

　　吴彦祖：“二手玫瑰”、“AK47”，北京有很多很优秀的摇滚音乐。因为我在美国的时候就听很多摇滚音乐，所以我在2000年拍《北京乐与路》的时候就知道，哦，原来中国也有朋克音乐。因为朋克音乐以前在我的印象里是西方人玩儿的东西，原来中国人也玩儿，很多地下摇滚的音乐，我觉得很过瘾。崔健是我比较晚听他的，因为他是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时候，那时我还不在北京，是后来拍《北京乐与路》的时候开始迷他。

　　三联生活周刊：你知道北京管这种人叫“文艺青年”吗？

　　吴彦祖：也算是，因为我在美国的时候就是这种。

　　三联生活周刊：ABC在哪里都很难得到认同感，在中国你是外国人，在美国你是中国人。

　　吴彦祖：对。“老外”不当你是美国人，你在中国的时候他们不当你是中国人。但我觉得这个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自己知道你是什么人。不一定是个传统的中国人，我去过很多国家，找过很多朋友，我觉得不应该说是美国人还是中国人，而是地球人。

　　三联生活周刊：从《四大天王》那部电影可以看出你对娱乐圈有很多想法，甚至是不喜欢。

　　吴彦祖：我不是不喜欢，我觉得娱乐圈很奇怪，很特别。我们很认真做很多事情，但其实都是假的。电影是假的，音乐、娱乐也是假的，就是为了娱乐人。一个电影能够感动一个人，也是一件很伟大的事情。我小时候看了电影，也改变了我的生活。

　　李连杰的《少林寺》就是改变我一生的，如果没有机会看这部电影，可能就不会练武术。还有库布里克，他那些电影是我十几岁的时候看的。哇，电影可以这么复杂，这么黑暗！每个导演都有自己的世界，他们把自己的世界给你看，这是电影最有趣的一面。

　　但是我们娱乐圈也有很多假的东西，我觉得需要分清楚，哪些是真正地做电影、做音乐，哪些是为了赚钱，发明星梦。

　　三联生活周刊：很多人在入行前就知道游戏规则吧？

　　吴彦祖：我觉得很多人不知道。一开始要搞很多事情把他们弄红一点，发很多奇怪的微博(http://weibo.com)，就为了宣传自己。但是他们有没有去训练演戏、唱歌跳舞，那个比例就不对。当然你要宣传自己，但是你要找一个平衡，你的演技也要好，做一个演员不能缺这个。就像帕丽斯·希尔顿，她做了什么呢？什么都没做，只是放她和她男朋友的录影带。这些绯闻世界的声音，也影响到我们拍戏的人，做娱乐圈的人。因为观众会觉得这个方法是对的，所有人都是这样，这是完全没有道德。我知道我自己不能是这样。

　　三联生活周刊：凭你个人的力量能改变这个环境吗？

　　吴彦祖：可以，但我觉得不需要那么主动。有一句英文说：“You must be the change you want to see in the world。”(如果你要世界改变，你先得自己改变)别理其他人，先搞定你自己。然后人家看到这一点，可能会影响到他们改变。

　　三联生活周刊：你是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的？

　　吴彦祖：其实很早，因为我比较晚一点入行。我23岁大学毕业，已经工作过，看过这个世界才入行，所以我看的东西比较宽。一入行的时候，我知道娱乐圈很容易被其他的人控制住你，这不一定是坏事，但很多人就觉得你应该是这样，你应该拍这种类型的片，你应该唱这种歌。但是你没有考虑你自己，你到底要不要拍这种类型的东西，到底要不要唱这种歌。创作的动机应该是从你开始，不是从其他人开始。要不然过了十几年之后，你会发现，我到底是个什么人？我到底是干嘛的？如果你不清楚的话，就走不到一条自己想走的路。

　　三联生活周刊：你刚才说拍电影比其他工作有新鲜感？

　　吴彦祖：不是新鲜感，是创意感。我读建筑系时有95%的创作自由，工作后发现只有5%的自由。电影有很多不同的工种，灯光、摄影师、美术、动作指导，大家都是不同背景的人，为了拍好一部电影，这种情况是很难得的，别的工作可能没有团体感。

　　三联生活周刊：自己开公司你为什么当老板而不是导演？

　　吴彦祖：当老板就是为了铺好这条路，不当老板就没办法控制，你会被动，靠老板去叫你拍哪部电影，不是自己控制的。所以我和冯德伦做这个公司，是因为开始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一些意见。我跟冯德伦认识这么多年，老在一起玩，吃饭喝酒，都会聊电影，就聊一些我们的希望、想法。那时候二十几岁，没有能力去做我们自己的事情，但是现在……就像读书一样，那时候是中学，那现在我们大学毕业了，开始工作了。

　　我们现在只有古装片，偶尔有一些浪漫喜剧、间谍片什么的。但你看美国那边，他们那么多年的成功，是因为多种选择，有动作片、儿童片，也有漫画片，什么都有。为什么中国只有那种类型？可能是因为我们刚刚开始，但是你要有个健康的环境，要有不同的选择，给不同的观众看。

　　三联生活周刊：可你们的第一部电影还是动作片。

　　吴彦祖：我们要用相同的类型，但是用完全不同的风格来拍。我们最近的目的是要捧一个新武打演员出来，他是我们的男主角，但是从来没拍过电影。甄子丹之后，还有谁，你说？甄子丹几岁？所以还是要捧一个人出来。

　　三联生活周刊：成龙说过武打明星不必帅，必须要有亲和力，但这个标准特别虚。

　　吴彦祖：对，所以你要够胆子去示范，去试一下。

　　三联生活周刊：你是以武星出道的，你最多能和几个人对打？

　　吴彦祖：我很难回答你，我好久没有打架了，我不是个喜欢打架的人，所以我没有概念。上小学时也有打架，但不是很认真的打，通常学校里都是一对一吧，在美国是白人欺负黑人。

　　三联生活周刊：外形对你的戏路有限制吗？

　　吴彦祖：你的机会，外表是很重要的，丑的或者好看的，都是很重要的。你看林雪，帅吗？不帅。但是他有性格，他可以演的角色，我不可以演，我能演的角色，他不可以演。就是这样。电影不是说帅或者不帅，有的角色我不可以演，但我可以接受这个事实，我不是那么贪心。我已经觉得我的运气非常好，我今天的存在是一个奇迹。

　　我一个美国长大的人来香港，不会讲中文，不会看中文，能够十几年后站在这边，拍一个那么好的电影，跟那么多优秀的导演一起合作，是一个很大的奇迹。我是很幸运，是电影找到我，而不是我找电影。

　　小时候，我是个很害羞的人。为什么用画来表达自己？因为我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所以老是在画里表达自己。这几年通过演戏，就变得不是那么害羞了。

　　三联生活周刊：你的长相在美国应该很常见，到了香港才被人羡慕？

　　吴彦祖：可以说是我小时候到长大，从来没有听过吴彦祖是个帅哥，是我到了香港之后才有。

　　三联生活周刊：别人总夸你帅，会不会烦？

　　吴彦祖：会。你知道吗，我能够看的东西就是看你们，我看不到自己。我觉得老是说这个东西会觉得我跟人家不一样，跟人家离得很远。但是我不是，我是一个普通人。我觉得我看人都不是好看不好看，是看性格得不得宜，可不可爱，不是外表。因为有漂亮的坏人，有很丑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