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季风

　　2011年3月11日东日本发生的大地震、海啸和核泄漏相叠加的复合型灾害是战后日本60多年来的最大灾难，毫无疑问将对日本经济和日本社会将产生深刻的影响，特别是中长期的影响更大。日本是世界第三大经济体，本次灾害自然也会对亚太地区乃至全球经济带来一定影响。但是，从供需两方面来看，这次灾害对日本经济以及全球经济复苏的阻碍因素和拉动因素并存。如果核泄漏能够得以控制，其影响程度有限。

　　一、大地震对日本经济的影响

　　1.损失总体评估

　　此次地震和海啸灾害发生在日本相对比较落后的东北地区，而最重灾区又位于东北地区的东海沿岸落后的农业、渔业地区。如图1所示，受灾最严重的岩手、宫城和福岛3县的经济规模仅占全国的4%，遭受海啸袭击的最严重地区所占比例则更小。岩手、宫城、福岛制造业所占比重分别占该地区产业结构的20%、16%和31%，3县的电子零部件、信息通信设备占全国产量的7.3%和8%，应当说比例不算低，但是产业大多集中在仙台等城市的周边，没有受到海啸的袭击，并未遭到严重破坏。该地区经济中心的仙台市市中心以及福岛、盛冈等城市也没受到海啸的破坏。但是，本次大灾难不仅震级高达9级，而且还发生了大海啸和核泄漏次生灾害，因此其损失程度仍远高于1995年发生的阪神大地震。

　　据日本政府的损失估算，住宅、企业的工厂设备、电、煤气、自来水系统、公路、港口、空港等社会基础设施以及耕地等的损毁额为16万〜25万亿日元(约折合2000亿〜3000亿美元，相当于日本非金融资产总量的0.8%〜1.2%)，但这一统计并未包括核泄漏带来的损失。据日本内阁府测算，除核泄漏之外的损失就可能拉低GDP增长率0.5个百分点。

　　与阪神大地震发生在中心城市相比，此次灾害波及范围广，东日本长达1000公里的海岸线、约400多平方公里的沿海地区遭到海啸的袭击。可以肯定，灾后重建时间将长于阪神地震，估计将需要10年左右。

　　2.几种不定因素分析

　　本次大地震对日本经济的影响将主要取决于以下四个因素的变化：

　　首先是核辐射问题。福岛第一核电站的核泄漏事故被确定为7级，目前仍然没有得到最终控制。若出现大问题，对日本经济的影响将难以估量。

　　此次核泄漏对福岛第一核电站及周边耕地、水源、农作物、水产品、周边海域、空气造成不同程度的污染，而且殃及他国，严重损毁了日本的国家形象。完全解决问题还需要相当长时间。据东京电力公司，福岛第一核电站的1〜4号核电反应堆温度降至100度以下的“低温状态”至少需要6〜9个月时间。实现完全不泄露状态需要10年以上，即便是高效率地工作并采取各种有效措施，彻底封堆的作业也需要30年时间。由于现在还没有完全控制核泄漏，今后可能出现何种变化无法下最后结论。

　　第二，产业链条断裂问题。日本处于产业链条的高端，日本制造业的核心零部件又基本在国内生产。因为日本制造业特别是汽车生产实行零库存管理，一旦零部件供应断档就会影响到整个生产体系。丰田和本田等公司因此而导致国内全线停产，北美汽车企业也受到影响；电子领域的索尼、东芝、松下、美国的苹果等公司也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大地震对日本国内生产造成了严重影响。2011年3月，工矿业生产指数环比下降15.3%，创历史最高纪录。

　　但是，产业链条的断裂将是短时间的。原因在于灾区的产业基础并未受到严重破坏，而且，日本企业的再生能力很强，目前，灾区的绝大多数企业复工。另外，灾区的生产厂所生产的产品未必都是不可替代的，其他地区生产厂也有生产，通过增产也可缓解或弥补短缺。再者，近年来日本企业效益恢复得特别快，多数企业通过灾后调整生产等可在一定程度吸收损失。例如，本田公司2011年3月期决算，与上年同比净利润增加1倍，也就是说，其他月份的高额盈利吸收了日元升值和3月份(同比下降40%)的灾害损失。

　　第三，关于停电问题。福岛第一核电站被1〜4号机(其中1号机组装机容量46万千瓦，2、3、4号机组均为78.4万千瓦)组摧毁，周边共13个核反应堆或损毁或停机，再加上其他火力发电站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坏，特别是东京地区电力缺口严重。东京地区用电高峰出现在7、8月份，将达到6000万千瓦，而现在东京电力的供给能力仅为4000千瓦，缺口很大。由于历史原因，日本国内电力频率并不统一，以东京为中心的东日本为50赫兹，而以大阪为中心的西日本为60赫兹，两者不能兼容。也就是说，尽管西日本电力充足，但其电力不能并入电力短缺的东日本电网，这也加大了解决电力短缺的难度。倘若停电持续较长时间，将对整个东京地区乃至整个日本经济造成难以估量的负面影响。

　　第四，灾后重建将会大幅度拉动日本经济增长。一般来说，由于震灾、海啸有形固定资产的存量如果减少，会通过供给的减少对经济产生负面影响。即受灾的工厂停产，或公路、铁路等交通设施遭到破坏，物流难以恢复，导致生产与服务停滞。但是，灾后重建，对公路、自来水、下水道、港口等社会基础设施的“复旧”，以及对住宅、建筑物的重建、对损毁的设备进行再投资等的“复兴”，这种需求的逐渐增大也会拉伸经济增长。一般来说，在修复和重建“存量资本”过程中，产生的拉动效果将大于“存量资本”损失所带来的“拉低”后果。

　　5月2日，日本国会通过了总额为4.0153万亿日元(489亿美元)规模的第一次“赈灾紧急对策补充预算”，据说7月份以后还将出台规模为10万亿日元以上的第二次“赈灾紧急对策补充预算”。在灾后重建的特殊情况下，政府投资的乘数效果较高，对经济增长的拉动效果更大。灾后重建必将大兴土木，就业亦有望扩大，失业压力可能得到一定程度缓解。特别是对占日本GDP比例与就业比例均为8%左右的建筑业将有较大拉动，这对日本经济正向影响意义重大。

　　至于说股市波动，是短期指标，近期将随核泄漏控制情况的变化而发生变化；而汇率，在发达七国的共同干预下，可能不会再发生剧烈波动。倒是有可能出现贬值，这正是日本所期盼的。现在日元汇率处于高位，实际上有利于日本对原油等大宗商品的进口。如果国际原油涨价，固然会带来生产成本的增加，但另一方面也有利于缓解长期困扰日本经济复苏的通缩压力。也就是说，在灾后重建过程中，长期困扰日本经济复苏的有效需求不足、通缩和失业等难题可能得到缓解甚至解决。2011年的经济增长可能出现前低后高的现象，全年以及以后的一段时期日本经济取得较高增长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见图2)。

　　3.对日本经济中长期的影响

　　其一是能源短缺问题。日本核电占总电量的近29%，而东京电力公司所属的核电装机容量占全国核电的35%。遭受如此巨大的核冲击，日本今后的核电发展肯定受阻。2010年6月日本内阁会议批准的《能源基本计划》确定的到2020年增设9座反应堆的目标恐怕要落空。目前在建的3个反应堆(总装机容量367万千瓦)已经宣布暂时停建，前途未卜；计划建造的12座反应堆(总装机容量1655万千瓦)很难实现。在这种形势下，日本不得不对国家能源战略进行调整。利用火电替代核电、同时加快新能源发展的步伐可能成为中长期日本能源战略的主要内容。水电站的发电余力有限，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快速增长；太阳能、风能、地热、潮汐发电等新能源不稳定，发电单位规模小，杯水车薪。巨大的电力亏空将主要用火电来填补，中长期能源短缺不可避免。

　　其二是水产品、农产品的污染问题。此次受害地区主要是日本的农业地区和渔业地区。灾后大面积农田被海水浸泡、地下水上涌，导致盐碱化，2011年可能难以耕种。另外，灾区渔场、海岸水产品加工设施被毁。特别是核辐射的影响更加致命，福岛核电站像大海排泄核污水，一旦导致食物链遭受严重污染，对近海甚至远洋渔业的负面影响难以估量。受核污染的影响周边地区的农产品、水产品的生产、出口将遭受沉重打击。从中长期看也会受到影响。不过，相对来说，农业的损失带来的影响将低于渔业，主要是因为日本大米过剩，政府一直鼓励农民减产和休耕；通过其他水稻产区的增产，可以使损失得到一定程度的补偿。

　　其三是财政问题。在灾后重建过程中，财政支出必将进一步扩大。而资金的筹措只能依靠继续发行国债。但问题是，日本的财政状况已经十分严峻，中央政府与地方政府长期债务余额已达GDP的200%，在发达国家中是最糟的。扩大财政投资固然能够促进灾后重建，也可以带来需求的扩大，但是继续大幅度增发国债，必将使财政负担更加沉重，必将制约中长期日本经济的复苏和增长。

　　二、对全球经济影响有限

　　如前所述，如果核泄漏能够得以控制，此次灾害对日本经济的影响不会特别大，因此对全球经济的影响也有限。近20年来，日本一直处于长期萧条之中，对世界经济的贡献度越来越低，因此，日本经济下降或提高1个百分点的波动，对世界经济影响不大。

　　首先看一下金融方面。日本中央银行在灾后初期连续数日对市场注入战后史上最大规模的巨资，3月14日起连续八个工作日计划为短期金融市场供给资金累计106.6万日元，实际注资70万亿日元，其中60%的资金采取即日供给的紧急救助方式。4月28日货币政策会议上，日本银行又决定继续保持零利率不变，并且向东北灾区金融机构提供为期一年的1万亿日元日本银行特别融资，利率仅为0.1%。人们担心流动性过大，日本银行采取一系列超宽松货币政策可能会引起世界性金融市场混乱。笔者认为，在大难当头时期，从经济层面上看，日本央行采取非常规的金融政策对解决受灾企业资金困难以及保证灾民的提现很有意义，但是更重要的意义在于稳定金融秩序和社会秩序、稳定民心和提振企业及市场信心，同时也向国民和世人发出信号：日本央行有足够的财力保障救灾所用资金。央行的注资政策是临时性、救济性政策，随着救灾抢险期的结束，央行的政策还将进行调整，短期内可能引起世界金融市场的波动，但不至于引起世界性金融混乱。在震后的最初几天，曾出现了世界性股市震荡，但此后基本恢复平稳。

　　另外，对于在灾后重建过程中日本大量发行国债将会冲击世界金融市场的担心也大可不必。日本国债的95%来自于内债，对国际金融市场影响有限。估计灾后重建需要政府投资10万〜18万亿日元，可能分6、7年投入，平均每年不足3万亿日元，第一年可能要少一些，如果停发儿童补贴、取消高速公路免费制度、通过削减不必要的开支和增税，便可筹措一定的财源。而事实上第一次“补充预算”就是这样做的。此外，还可以通过提高消费税来筹措资金。需要指出的是，日本在国内举债还有一定空间，目前日本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长期债务余额约为1000万亿日元，而日本个人金融资产高达1400万亿日元，即还有400多万亿日元的国内财源，估计今后举债仍将以国内为主。

　　再次，还有人担心由于本次大地震和大海啸，日本的保险业将遭受重创，可能会产生海外资金回流问题。而且，由于国内企业资金不足，可能抽回海外资本，使海外回流资本数量增大。其实这种担心也没有必要。第一，保险公司的损失有限。据有关机构初步预测，灾后的人寿和财产保险赔付将高达1万亿日元(约800亿美元)，与阪神大地震只有780亿日元的赔付相比，数额相当巨大。但是由于日本有“地震保险制度”即“地震保险准备金”以及再保险等机制缓解，将使保险公司的损失大大减轻。目前，日本政府和民间现有地震保险准备金2.3万亿日元，其中政府为1.3万亿日元，民间保险公司1万亿日元，如果按1万亿日元赔付的话，民间保险公司只需要负担5000亿〜6000亿日元，其余部分由国家负担。第二，海外企业资金回流也不会太大。其原因在于国内资金充足，日本央行的巨额注资、提供特别融资等措施使流动性得以保证。加之东北地区企业本身相对较少，所受损失有限，不至于引起大规模的资金从海外回流。3月份日本央行公布的数字表明，日本的资金仍处于净流出状态。

　　产业链条断裂可能会对世界产业造成局部影响，但很有限而且是短期的。需要注意的是，随着灾后重建的展开，日本对原油等大宗商品的需求将会增加，其结果可能会导致国际原油和大宗商品的涨价，从而对世界经济复苏产生一定影响。但是，日本为了灾后重建，势必会扩大来自国外的进口，这在客观上会促进世界贸易量的增加。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研究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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