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灵：中国不缺钱 只缺打通投资和筹资的渠道

　　吴晓灵在2011年中国小额信贷联盟年会上的讲话

　　吴晓灵：非常高兴，也非常自愿来参加今天下午的会。因为我觉得国内外形势都存在非常复杂的情况。小额信贷现在虽然做出了巨大贡献，但小额信贷事业特别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获得正当身份的各类小额信贷组织和中国小额信贷联盟，都到了一个发展的非常关键的时刻，所以我愿意借这样的机会谈一点个人的看法。

　　我想讲三个问题。第一，经济增长放缓是我们当前面对的形势。无论从国际的形势和国内的形势来看，中国经济要想保持两位数的高速增长(10%)，我觉得不太可能，中国经济增速放缓已经是大概率事件。今天上午统计局已经公布了GDP的增速。前三个季度平均下来是9.4，一季度是9.7，二季度是9.5，三季度是9.1，GDP增速是趋缓的，这是国际国内两种形势造成的。大家注意到了美国遇到了主权债务的问题，就是债务的上限问题，欧盟有些国家也遇到了主权债务的危机。这些危机实际上可以概括为一句话，就是：全球进入了信用货币时代以来，财经纪律松懈和经济结构的扭曲所造成的众多矛盾积累的爆发。

　　2008年金融危机是全球进入了信用货币时代之后，经济结构的扭曲，财政纪律的涣散所积累的所有矛盾的集中的爆发，因而当前要解决欧债危机、要解决美国经济的一些问题、还有解决中国经济的问题，绝对不是说出台一两项政策就能解决的。2008年全球所有的政府无一例外地采用了财政货币双扩张的政策，来解决经济的问题，应该说止住了经济危机的恶性发展，但是它所带来的危机问题到现在并没有解决。而要解决这些问题，从国际上要有制度性的改革，从中国来说，也要有一种制度性的改革。

　　从国内来说，我们看到了十二五规划提出要调整经济结构，要转变我们国家主要靠投资拉动，依靠外需来拉动的经济增长方式；要从主要由两驾马车推动，变成三驾马车，即投资、对外出口，还有国内消费来拉动，而且要加大国内消费拉动的比重。但是如果不进行国民收入分配结构的调整，消费的动力何来？消费的能力何来？所以中国的经济发展也进入一个深层次调整的过程，房地产的调控、高铁与高速公路发展规划的调整都会引起投资的下滑和经济增速的下滑。还有近年来为了刺激经济发展，投资4万亿的计划出台之后，引起了地方政府债务急剧的扩张。现在政府再继续靠债务推动经济的发展、靠天量的信贷推动经济的发展是不可能的。我们所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国际国内的形势。因而中国的经济，世界的经济要经历一段痛苦的缓慢的复苏的过程，这是我们所面临的问题，我们要做长期困难时期的准备。在经济条件好的时候，小贷组织生存环境并不太好，在困难的条件下，会面临更多的困难。

　　第二个问题，从金融领域来说，面对这样的形势，应该控制货币，搞活金融，加大改革力度，做好金融服务。今天统计数字一出来，上午很多媒体采访我，问咱们的货币政策是不是该松一松，要不要变。这两天听广播，社会上都在讨论中国的货币政策要不要进行调整。我个人认为中国不缺钱，中国缺的是把有钱人的钱，想投资的钱输送到需要筹资人的那里去的渠道和工具。中国金融现在所面临的问题不是信贷少，不是金融扩张不够，而是我们在金融工具的运用还有金融机构的设置方面，卡压太多了，存在金融压抑。

　　西方国家搞量化宽松的货币政策，是因为金融机构没有贷放的能力和没有贷放的意愿，中央银行不得不走到了前沿来直接面对社会进行融资。而中国的金融机构具有强烈的贷款冲动，有这个意愿，如果说我们不把信贷的总量控制住，通货膨胀的货币条件是无法消除的。

　　中国的信贷2009年9.6万亿，2010年7.9万亿，今年中央一直在控制，按照7.5万亿的目标在控制，三年25万亿的信贷，08年是4.8万亿，07年是3.6万亿，三年平均8万亿的信贷，能说少吗，能说银根紧吗，不少，不紧。那么多民间资本到处去游荡，一会儿是“蒜”你狠、“豆”你玩、“姜”你军，一会儿又炒股、炒房、炒钱。中国不缺钱，但是中国缺一种机制，把这些钱很好地引到中国的实业中。中国现在做实业太难了，炒股，炒房，炒钱挣的钱远远比实业多。所以我们现在的政策应该是把资金尽量引导到做实业中去，为实业家创造更加宽松的政策环境。因而我认为大家不要寄希望于放松银根来拯救中国的经济，只能够加大改革的力度，特别是加大金融改革的力度，让有钱的人能投资，有地方投资，让想干实业的人、想要钱来发展人，也有地方去筹资。中国需要的是打通投资和筹资的渠道，不需要加水，如果中国再开闸放水的话，将是巨大的灾难。

　　第三，我希望小贷组织抓住机遇把危机变成机遇，稳健地发展。在困难的时候真正让社会稳定下来，最主要的是解决好穷人的问题，困难群体的问题，解决就业的问题。中央现在出台了政策，聚焦小企业和微型企业，就是要解决就业的问题。

　　说一个非常简单的数字，我们现在有3500万的个体工商户，私营企业和个体工商户的分界线基本上是七、八个雇佣人员。就算是一个个体工商户雇佣3个人，3500万个体工商户就是1亿就业岗位，如果让个体工商户的日子好过一些，则小企业、微小企业即使在竞争过程中失败了，也可以做个体户，也能够解决自己的生计问题。据税务局的同志跟我说，企业税收90%来自10%的企业，我们小企业和中小企业是非常多的，特别是小企业、微小企业数量众多，对于他们来说，如果我们能够实行结构性的减税，对于国家的税收没有多大影响。就算是90%的企业都减了税，不过就是影响10%的税收而已。何况我们减税的面不可能那么大，所以我们要是对小企业、微小企业实行结构性的减税，包括对个体工商户减税，就能解决很多就业的问题和失败企业的职工再就业的问题。在解决小微企业、个体工商户和农户的生产资金方面，我们的微小贷款能够发挥很大的作用。

　　今天上午段应碧会长讲到了他们的扶贫基金会，有6个亿的贷款余额解决了10万户的信贷问题。实际上我们只要坚持小额信用放款，聚焦在低收入困难群体、小企业和微小企业身上的话，我们就能够大有作为。在困难的时候，社会的稳定取决于低收入困难人群和小企业、微小企业的生存状况，我们应该利用这样的机会做好我们的工作。大家可能说我们的生存条件不好，但越在困难的时候，越要做好，做出事情来，做出自己的成绩来，这样才能够为我们的生存和未来发展创造更好的条件。

　　今天的大会主题非常好，“创新，自律，透明”，我们要创新服务的方式，我们要自律。刚才刘克崮同志的书面发言当中，特别谈到了高压线。不变相吸收存款，不做违反国家法律法规的事情，是我们的生存之道。再一个就是透明，郭美美事件对中国的慈善事业造成了很大的打击，慈善事业、公益事业要得到社会的认可，它的公开透明是非常重要的。作为小额信贷组织，尽管我们是公益的事业，有很大的社会责任，但是我们一定要在商业上可持续。商业可持续，就要求我们在财务上公开透明。世界银行的扶贫咨询小组提出的小额信贷11条原则，最后一条就是可衡量、可评估，让财务规范和透明。

　　借这个机会，我想提醒一下变相吸收公众存款问题。有三种形式大家一定要谨记。第一，搞互助金融合作社，千万不要出村，只要一出村，就容易被别人所利用，就容易演变成变相吸收公众存款，这个教训太深刻了。农村合作基金会当年就是在村里面解决村集体经济的债权债务问题而产生的，最后演变成了用股金的方式变相吸收公众存款，酿成很大的金融风险，致使1999年全国关闭了合作基金会。就因为这个教训，直到今天，对社会上那些即使不吸收储蓄的贷款组织(如小贷公司)很多人还是心有余悸。我提醒大家，可以办资金互助社，可以办金融互助社，但是千万不能出村。国际上合作金融确实是宝塔尖式的，有村级的，有地区的，有全国的，是宝塔式的。但是中国的情况不可以这样做，已经有历史的教训在前面。

　　第二，所有的各类小贷公司，还有资金互助社等等，股金绝对不允许灵活进出。合作原则确实允许入股自愿，退股自由，股金可以来回进出。但是中国人太聪明，经常用股金的自由度来变相吸收存款，因而我们的股金一定要在两三年之内相对固定，不能够一年一会儿进来一会儿出去，而且吸收的股金一定是特定的对象，人数不超过200人，这是国家有法律和制度规定的。

　　第三，有的地方把小贷公司的资产证券化。小贷公司的资产可以卖给银行，然后帮银行做贷后服务，赚取服务费用和获得资金。因为小贷公司放出去的贷款，对这些贷款的质量比较了解，对客户比较了解，可以把这些贷款打包卖给某一个金融机构，然后金融机构给你钱，获得了后续资金的补充，再继续发放贷款，还可以收取贷款的管理费用，这是当前小贷公司增加资金来源的一种有效方法。资产卖给银行是卖给了一个客户，但是如果把小贷的资产证券化后向社会公众去卖，我认为这就违反了规则，在面对社会吸收资金，这是不可以的。

　　如果让这类证券向特定的对象私募发行，中国现在还没有走到这一步，私募证券在别的机构还在试点。我们的小贷机构生存是第一位的，合法性是第一位的，在这个领域创新，大家还是谨慎一点，应该用自己规范的、审慎的经营来赢得大家对你的承认。

　　凡是从事小额信贷的人，不管是正规金融机构的同志，还是没有金融牌照的机构，这些从事小额信贷业务的各类信贷组织，大家都是有爱心的人，有社会责任心的人，好事要彻底做好。特别是小贷公司的投资者们，都是在其他行业当中挣了很多钱的人，大家不要过于在乎在这个小贷公司当中挣的钱多少，不挣钱是不可以的，但是不要在这个问题过分的追求高收益，高回报，以至于引起违规操作。那样的话，就会断送小贷公司的前途，也会断送难得的为民间资本和为社会资本开启的这扇进入金融业的大门。

　　在小贷公司面临经济困难的时候，我更要讲这样的话，小贷公司已经发展到3300多家，应该说势头是比较好的，但是如果要有人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做出违法违规的事情，就会对整个小贷公司的发展带来不利影响。国9条是非常重要的，能够从财政，金融的政策上为小企业和微小企业的发展提供良好的政策环境，但是我认为国9条面对的金融机构，让他们放几万元甚至几千块钱的小企业的贷款和个体户的贷款应该说是比较困难的，应该培育像地方商业银行和各类小额贷款组织做这件事情是更合适的。我们呼吁应该把这些优惠政策，包括国9条的政策全部适用于小额信贷组织身上。但是，要让这个呼吁变成现实，需要大家自律和透明，让社会放心。这是我的看法。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