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奖得主贝克尔：实施QE3将是一个错误

　　美经济复苏远未到可接受水平

　　□本报记者 杨博 陈莹莹 芝加哥报道

　　◆ 造成美国经济复苏缓慢的原因，首先是严重的金融危机本身带来的影响，其次是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的失误。

　　◆ 不应该实施第三轮量化宽松货币政策(QE3)。如果实施，也将是一个错误。

　　◆ 推动美经济复苏首先是改革税收结构，将个人和企业所得税税率进一步下调以刺激消费支出；其次是保证财政开支处于可控状态。

　　◆ 美国并非仅仅是面临结构性失业，政府的救济期限延长也是长期失业率激增的主因。

　　◆ 在没有统一财政的基础上建立统一的欧元，本身就是个错误。

　　他是美国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家，现代经济学家中最富独创思维的人之一；他是群星璀璨的芝加哥学派的重要成员之一；他是美国最有影响力的社会学家之一；他是运用经济学方法研究人类行为的先锋，享有“理论创新者”的美誉。他是加里·贝克尔(Gary Becker)，一位已过耄耋之年仍奋战在经济学领域最前沿的斗士。

　　日前在位于芝加哥大学校园内的家中，中国证券报记者对这位1992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进行了独家专访。贝克尔认为，全球经济复苏参差不齐，美国经济复苏迟缓，远未达到可以接受的水平，需要多久才能复原将主要取决于政策走向。但如果实施QE3，将是一个错误。他指出，如果美国政府能够推进税收改革、降低税率、实施更好的医保计划以及减少金融监管改革的干预，那么经济增长前景可能会更好些。而如果继续增税，那么增长前景将更加黯淡。

　　美复苏进程非常迟缓

　　在贝克尔看来，美国经济正在转好，但进程非常缓慢。通常来讲在经历严重的衰退后，经济应该会出现较迅速的增长，但眼下距离危机已经过去几年，美国经济增长仍然迟缓，“这是无法接受的水平，也是复苏的风险所在。”

　　贝克尔指出，造成美国经济复苏缓慢的原因有很多，首先是严重的金融危机本身带来的影响；其次是政策失误，这不只包括财政政策，还包括货币政策。在2008年大选后，奥巴马政府推动更严格的监管，不只针对金融业，还针对很多商业活动，这妨碍了企业和居民的投资和开支热情。

　　“美国经济并没有太严重的病状，但也称不上健康。需要多久才能复原将主要取决于政策走向。”贝克尔表示，联邦政府应当集中精力提供良好的经济环境，鼓励商业部门和企业家投资，雇佣劳动者，提高生产力，促使美国经济长期增长。如果美国政府能够推进税收改革，降低税率，实施更好的医保计划，减少对金融监管改革的干预，经济增长前景可能会更好些。但如果继续增税，那么增长前景将更加暗淡。

　　针对美联储的货币政策，贝克尔表示自己并不认为应该实施QE3，如果实施，“(QE3)也将是一个错误”。

　　贝克尔称，此前的第二轮量化宽松(QE2)已经加剧了通胀预期。过去几年美联储通过公开市场操作创造出近两万亿美元的额外储备，但这并没有使银行贷款迅速增加，相反银行积累了大量的超额准备金。一旦美国经济加快复苏步伐，银行贷款终会大幅增加，届时如此大规模的储备金将转变成为企业和家庭的现金，因货币供应量的增加而造成的通胀形势将远远超过美联储的预期。

　　“整体来看，全球经济说不上好，但也不能说糟糕。”针对记者有关全球经济复苏形势的问题，贝克尔指出全球经济复苏并不均衡，欧洲表现疲弱，美国经济虽有好转但称不上运转良好，拉丁美洲经济体表现则非常不错，年增速达到6%左右的水平。

　　贝克尔认为，推动美国经济复苏需要做到两点：首先是改革税收结构，将个人和企业所得税税率进一步下调以刺激消费支出；第二是保证财政开支处于可控状态，特别是退休、医保等方面的开支。他指出在后面一点上，美国政府的行动一直比较缓慢。

　　“所有的方案都很不错，但都没有实施。”加里·贝克尔坦言，美国错过了一些改革机会。

　　政府导致“自愿失业”

　　对于困扰美国经济复苏已久的失业率高企问题，研究行为经济学和人口经济学的贝克尔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他直言，美国并非仅仅是面临结构性失业，政府的救济期限延长也是长期失业率激增的主因。

　　“美国失业率在金融危机顶峰时期甚至超过了10%，4年后仅降到了9%以下，这个降速非常缓慢。”贝克尔指出，如果算上长期失业人士，即失业6个月以上的人，美国整体失业率将超过40%，这是一个非常高的数字。在2008年经济衰退开始之前，长期失业人口比例还不到20%。

　　他认为，尽管经济长期衰退通常会导致失业率的上升，但本次衰退期间，失业率如此急剧飙升在美国历史上实属罕见。最为重要的是一个人如果长期失业，就可能会永久丧失工作能力，这将让他们未来更难以找到工作。

　　贝克尔指出，美国政府应该为如此高的失业率负主要责任，一个重要理由就是从2010年7月开始失业人员领取救济金的期限，从失业后的6个月延长到99周。相关研究表明，以往许多失业者都是刚好在领取救济金的资格到期之时，亦即根据旧规定领满了6个月的救济金之后，找到新工作。

　　贝克尔直言，无需复杂的经济学分析就可以理解，新政策使得很多失业者即使在失业超过6个月之后能够找到新工作，也不愿改变失业状态。他们会拒绝从事跟以前的岗位相比待遇较低的工作，以便继续领取救济金，直到99周的最后期限。他举例称，美国政府每月公布的新增就业与空缺岗位数据表明，即使在经济衰退的谷底，空缺工作岗位也有200万个。就业机会如此之多，失业人群只要能够接受薪金等方面的调整，那些失业时间长达或者超过6个月的人还是能找到工作的。换言之，美国不科学的、不恰当的救助机制，导致失业人群失去主动寻找新工作的积极性并“自愿失业”。

　　“但是，我认为未来就业的状况还是会改善，虽然经济增长缓慢，但是美国的科技进展仍然不错，生产率仍在不断提高，这些都有助于促进就业。”贝克尔建议美国政府应尽快缩短失业人员领取救济的期限，并推动经济尽快回归合理增长水平，出台政策鼓励企业提供就业岗位、刺激个人增加消费等。

　　欧元是一种错误

　　相比于美国，贝克尔认为欧洲方面的情况更糟糕，希腊、西班牙、爱尔兰、葡萄牙等重债国以及其他欧洲国家在保障债务可持续性和偿付能力方面都做得不够积极。他指出，在没有统一财政的基础上建立统一的欧元，这本身就是个错误。

　　贝克尔表示，分散的财政政策是造成欧元区问题的一个原因所在，这使得一些国家允许了超出自身能力范围的借债。事实上财政联盟是任何维持欧元的长期方案的必要组成部分。不过贝克尔预计，建立财政联盟、整合财政政策虽然有望在一定程度上促进问题的解决，但这在短期内不会实现。而即便建立财政联盟，不同的国家还是会面临不同的潜在风险，这仍然是问题。

　　事实上，一直以来贝克尔都反对建立共同的欧洲货币。在他看来，共同货币大大降低了每个国家做出调整以适应其不得不面对的各种特定冲击的能力。比如按照传统手段，像希腊这样的国家出现经济问题可以通过货币贬值的方式来进行调整，但现在这种行动受到制约。除非欧元区劳动力和产品市场能够更加灵活，推动成本降低，否则这将会一直成为欧元的致命弱点。

　　人 物 简 介

　　加里·贝克尔(Gary Becker) 1930年出生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的波茨维尔。1951年，贝克尔在普林斯大学获经济学学士学位，1953年在芝加哥大学获经济学硕士学位，1955年获芝加哥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1957年至1968年，贝克尔执教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1969年至今任教于芝加哥大学，并曾任经济学系系主任。1967年，贝克尔获美国经济协会颁发的克拉克奖，1974年任美国经济协会副会长。1992年，贝克尔获诺贝尔经济学奖。2000年，贝克尔获得美国国家科学奖章。

　　早在上个世纪70年代，贝克尔就跻身于现代美国最著名的经济学家行列，他是美国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家，同时也是芝加哥学派的重要成员。贝克尔是现代西方经济学方面最富有独创思维的人之一，他常常把普通人观察到的明显不相关的现象同某一些原理的作用相联系，从而开拓经济分析的新视野。贝克尔开辟了一个以前只是社会学家、人类学家和心理学家关心的研究领域。他在扩展经济学的疆界方面所做的一切是其他经济学家所不及的，是新学术领域的开拓者。瑞典皇家科学院在1992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颁奖声明中表示，贝克尔“将微观经济学理论扩展到人类行为与交互作用的分析，包括非市场行为。”

　　贝克尔著述颇丰，主要论著有：《歧视经济学》(1957年初版，1971年再版)，《生育力的经济分析》(1960年出版)，《人力资本》(1964年初版，1975年再版)，《人类行为的经济分析》(1976年出版)，《家庭论》(1981年出版)。在这些论著中，《生育率的经济分析》是当代西方人口经济学的创始之作；《人力资本》是西方人力资本理论的经典，是席卷60年代经济学界的“经济思想上的人力投资革命”的起点；《家庭论》1981年在哈佛大学出版社出版时被该社称为是贝克尔有关家庭问题的一本划时代的著作，是微观人口经济学的代表作。这三部著作被西方经济学者誉为经典性论著，具有深远的影响。

　　(吴心韬整理)

　　■ 记者手记

　　智者无惑

　　□本报记者 杨博 芝加哥报道

　　加里·贝克尔，1992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能够获得采访一位经济学界“大腕儿”的机会，而且是在他自己的家里进行采访，哪怕是仅仅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也让中国证券报记者兴奋不已。

　　贝克尔的家，就位于美国顶级学府——芝加哥大学的校园里。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不会相信，一位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就住在路边一所并不起眼的普通美式三层住宅里。约好的采访时间是下午两点，但是偌大的芝加哥大学险些让记者迷失了方向。当记者怀着敬畏而又忐忑不安的心情按响门铃时，贝克尔或许已经等了一小会儿，他亲自打开门将记者迎进了自己的家。

　　简约古朴的家具、干净利落的客厅，一切都显得那么相得益彰。如果不是其在经济学界的大名如雷贯耳，如果不是眼睛里闪烁着的智者的光芒，在记者眼前的贝克尔，就是一位普通的美国老人，一位亲切的长者。虽然已经年逾八旬，但是贝克尔的身体相当健硕，也显得相当健谈。相信是因为仍在坚持经济学方面的研究，他的思维更是相当活跃，与记者的交谈也是从容不迫、字字珠玑。

　　贝克尔的确是一名严谨的学者、经济学家。对于中国证券报记者的提问，他总是会先将问题确认后再回答，并在回答过程中反问并与记者探讨和交流。采访从贝克尔对于全球经济复苏前景的担忧开始，他深入地分析了其中潜在的风险。

　　对于欧元的问题，时至今日，贝克尔始终认为只是统一了货币政策却无法统一财政政策机制是不可行的。他说，“解决欧债危机的关键之一，就是建立欧洲财政联盟。”即使这是作为经济学家的贝克尔看来最好的解决方案之一，他还是坦言方案的可行性和可操作性难以预测。

　　不难发现，作为现代西方经济学家中最富有独创思维的人，贝克尔常常把普通人能够观察到的明显不相关的现象和经济学原理的作用相联系，并展开客观的、深入的研究，从而开拓经济分析的新视野。作为美国最为知名的经济学家之一，贝克尔客观地、反复地向中国证券报记者强调，“美国的经济复苏会非常非常慢。”在辩证地分析其根源的同时，贝克尔还道出了自己对于美国就业问题的担忧，尤其是对于年轻人的就业问题。他希望政府方面能够出台更多政策，为年轻人提供更多就业机会。

　　采访中，贝克尔的观点总是一针见血，并且像大多数芝加哥学派经济学家一样，他对政府的职能持怀疑态度。贝克尔认为美国政府的救助机制导致很多人“自愿失业”，在失业问题颇为严重的美国，这个关键的因素或许被不少人忽略。可以说，贝克尔开辟了一个以前只是社会学家、人类学家和心理学家关心的研究领域，他在扩展经济学的疆界方面所做的贡献是其他经济学家所不及的，其是现代经济学的开疆者。

　　芝加哥大学的学生告诉中国证券报记者，芝大的一句名言是“明辨之路是争论，而非顺从”，这是身在其中的每一个人遵循的价值观。而善于提问，敢于质疑，更是每一个研究者的职责所在。在贝克尔这位智者的身上，中国证券报记者真的完全感受到了这一点，他不仅仅为人解惑，更善于引导人进行思考。

　　芝大布斯商学院的学生们毫不犹豫地称，“贝克尔教授不仅仅是我们商学院的‘镇系之宝’，更是整个芝加哥大学乃至整个经济学界的‘瑰宝’。”

　　的确，布斯商学院在全美的商学院排名中一直非常靠前，贝克尔这样的学者对于学院和学生们来说是一笔巨大的无形资产。尽管年事已高，贝克尔仍旧坚持教学和研究，并颇受学生们的欢迎。不仅仅是商学院，整个芝加哥大学的学生都以能选到他的课为荣。

　　采访结束后，贝克尔送记者出门，他微笑着告诉记者，自己几年前曾到过中国的北京、深圳等城市，并向中国证券报记者表达了其对中国等新兴经济体研究的浓厚兴趣，看来这位高龄的智者将始终坚持在自己的领域中不断探索和前进着。

　　走出贝克尔的家门，即使门外的风景、院落的花草始终显得那么安静平和，但是记者的心情却久久难以平复，因为不到一个小时的交流，着实让记者学习和领悟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