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大街的“金骏眉”

　　如今，桐木关内制作传统正山小种的越来越少，而传统绿茶黑茶乌龙产区，不算太有名的，也纷纷摘取芽头，仿其工艺，制出满大街的“金骏眉”，以至高档红茶言必称金骏眉。

　　喝湖北寄来的红茶，入口竟是一阵甜香，做得好可称蜜香兰香，做得不好就只能叫薯香的那种。这款茶就只能算后者。宜昌红茶，在各种茶书里都算一号，清代定型，以淳厚滋味见长，还会出现高档红茶的“冷后浑”。80年代鄂西主要改推富硒绿茶，红茶逐渐式微，说起宜红，倒让后来者——宜兴红茶，把名头抢去了。在金骏眉带动的红茶复兴浪潮下，宜昌红茶也开始重现江湖，可是味道显然也在追赶时髦，走轻发酵甜香一路，颇令人失望。

　　4月去访茶，一路喝了不少清甜香型的红茶，追起源头，还是金骏眉。原产地武夷桐木关，是世界红茶的起源地，丛丛簇簇的茶树见缝插针长在竹林树木和岩石间，树龄二三十年的也不过尺把高，因而和岩茶一样，茶内物质积累相当丰厚。尽管得天独厚，桐木村直到前些年还是武夷的穷乡僻壤，因为传统工艺做的正山小种，尤其是松烟熏过的“烟正山”，国内茶客不喜其口感，主要用于出口，卖不起价。直到2005年，几位北京资深玩家和当地茶农借用高级绿茶的概念，取全芽头制成红茶，发酵程度略减增其清香，取消松烟烘焙出金澄汤色，还有直追绿茶“眉”级的漂亮叶底，再加上武夷奇山异水作背景，果然缔造传奇，不但挽回了桐木关红茶日薄西山的颓势，甚至带动了整个中国红茶的复兴势头。对当地茶农来说，生活由此改善，自然是好事。金骏眉的收购价是1万元上下，而特级正山小种也不过三四百。

　　在桐木村年轻的村主任家老屋喝他头天新制的金骏眉，刚长到半厘米形若浅眉的芽头，条索细致，黑中带黄，汤色金黄透亮，漂浮着细密的金色绒毛。入口香气纯而清澈，甜美却不过浓。这一泡，需用数百芽头，确是好茶。然一棵茶树的芽头，若是被采来做金骏眉，也就再做不成传统红茶。叶可复生，春芽不会再萌，不能连芽带叶一块制茶，当地说法叫“走不了苦水”，等于没用了。如今，桐木关内制作传统正山小种的越来越少，而传统绿茶黑茶乌龙产区，不算太有名的，也纷纷摘取芽头，仿其工艺，制出满大街的“金骏眉”，以至高档红茶言必称金骏眉。从这个角度看，红茶变单调了。

　　一位做茶多年的朋友说，全国人民都在喝的铁观音，七十年代，还和岩茶长得差不多，条索略弯，不是这副圆头圆脑的样子。到台湾人来，推真空小泡袋，粗条索容易碎，就渐渐全部用机器做成紧收颗粒。“绿叶镶红边”之红边，也因为工艺的缘故，现在基本上被磨掉不见。我不大懂铁观音，只是这几年收到颇贵的茶，打开往往生青味十足，一点也不好喝。去查制作工艺，传统的“正炒”工艺，因为显香不明显，越用越少，只得老茶客和茶农留着喝。新兴的“消青”、“拖补”工艺，发酵程度减轻，冲泡之下立显清香，大众喜欢，渐占主流。清香流行、发酵程度越来越轻，也导致制作工艺略不到位，生青气盖过香气，茶味淡薄。更需要配合冰柜密封储存等种种辅助手段，才能维持香气不致迅速失散。虽然铁观音大大普及，平实好喝的倒不好找了。

　　我并不是传统的死硬捍卫者，认为新工艺一概不好。就如同葡萄酒爱好者可以喜欢骨架强大桶味十足，但若因罗伯特帕克一己之好，就连波尔多也向新世界靠拢，这个世界就未免太无趣了。

　　中国茶的市场，十之八九在送礼而非自用，更容易助长单一趋势，只要一个说法能把一种茶炒得很贵很值钱，送礼者与收礼者皆觉体面。如此一来，中国原本极为丰富的茶的品种和风味，日渐趋同，则不能不说是遗憾。

　　陈若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