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中国文化走向世界需满足四个条件

　　新浪财经讯 由《经济观察报》社主办的“2011观察家年会”于2011年12月17日在北京举行。上图为厦门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易中天。

　　以下为演讲实录：

　　易中天：我一再向媒体说，我坚决反对国学。什么国学热？就是发高烧啊，虚热，没底气了。也就是过去多么好吗？过去多么好的意思就是现在不行了嘛。就是发神经一样地讲国学，啥叫国学？有人能说清楚的吗？到处办这个班、那个班的。小孩都去读什么三字经，我上次在成都，有一个家长提问，说我让我孩子读三字经他说不敢，您看怎么办我为你的孩子鼓掌。三字经是什么？放了三聚氰氨的三鹿奶粉叫三字经。马上就有人在网上批判我，说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三字经我们读了那么多年，我说是啊，你没发现我们都变成了结石宝宝了吗？在思想上。他马上又说，那三字经里面还是大量的优秀文化传统吧？我说这不个不是比例问题。你去化验三鹿奶粉，绝大部分还是牛奶的。三聚氰氨占不了百分之多少的。所以拜托了，拜托各位，我向大家鞠躬，千万不要把国学两个字安在我头上。拜托了。《经济观察报》是有影响力的媒体一定帮我说清楚。我像躲麻风病一样躲这两个字。

　　你的主持非常地精彩，人也长得帅好漂亮的。当然我要是女孩的话可以考虑追你的问题。确实又漂亮、又聪明，这两个字对不起，不是你的事。

　　《经济观察报》的这个年会我参加了好几届了，但是今年我觉得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年头。今年是我们加入世贸组织十年，是辛亥革命100年也就是入世10年辛亥百年。在11号晚上我参加了贵州电视台入世十年的一个晚会，他们给我的一个题目叫做“对话世界”。我说这个题目我很难讲，要说对话世界应该说在100多年前就开始了。我们与世界的对话来源于三声炮响。第一声炮响是鸦片战争。鸦片战争把我们的国门打开了以后，我们大吃一惊，耶，世界上还有那种人。那是夷、鬼子。据说在岛上生活，叫岛夷，岛夷怎么把我们打败了。第一次鸦片战争的时候广州的总指挥给道光皇帝的报告是大获全胜。只是看到这些鬼子们远道而来做点小本生意，一打以后血本无归，请皇上赏他们一点勤回家去。这个道光皇帝赏给英国鬼子的钱就是我们的战争赔款。

　　第二次声响是甲午战争。，打败我们的是倭寇，小日本。也是岛夷他们怎么把我们打败了。这才有第三声炮响十月革命。这三声炮响了以后我们的国门再也关不上了。我们改革开放以后，尤其是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以后我们经济上的对话是相当地成功。我们的入世谈判非常成功，我们在世界经济格局当中有了不可忽视和不可动摇的地位和力量。想当年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开巴黎和会，因为中国当时也是参展国，也是战胜国了，到巴黎去开和会。而当时巴黎和会是实行了歧视性的政策。就是不同的国家的代表名额是不一样的。分三等国。一等国是5个代表，二等国是3个代表，三等国只能出两个代表。我们中华民国的政府没有丝毫考虑想我肯定是一等国，就按一国的规格把代表团派出去了，结果是三等国的代表。我们的代表只好轮流开会。可是100年以后我们的地位大不一样。所以应该说我们在政治上的对话和经济上的对话是成功的。但是我们在文化上的对话我个人觉得不好意思，我也只能说不好意思。

　　我们文化上与世界的对话让我想起了一首歌《千万次地问》。千万里我追寻着你，可是你却并不在意，我已经变得不再是我，可是你却依然是你。这100年来，我们一直在反思一个问题，就是有着三千年文明的泱泱大国，为什么一次一次地被那些小夷，那些鬼子们被打败了？

　　首先得出的结论是武器不行，人家武器好，洋枪洋炮，红衣大炮，于是买武器，之后不会使于是学技术。学了技术以后甲午海战还是失败了，当时北洋舰队是非常强大的。这又发现了制度不行，于是才有辛亥革命之前的立宪和革命之争。不管立宪派也好革命派也好，都认为专制制度是不行的。也就是一句旁白，当时四万万同胞其实没有多少革命党，但所有人都认为改换一个。至于说立宪派说是君宪制，革命派说是共和制。但不管是什么制都是民主制。我可以保留君主但这个君主得是一个虚的，叫虚君共和。要换！

　　于是，我们打开国门看世界，看看人家为什么赶上了咱们。你要知道我们汉唐盛世的时候他们是野蛮人啊。人们英吉利、法兰西、德意志都是野蛮人。为什么人家现在比我们牛啊？所以我们大量地引进西方的科学、技术、思想、观念、制度、学术，寻找自强的道路，寻找现代化的道路。这叫“千万里我追寻着你”。但是人家怎么样呢？“可是你并不在意”人家在乎咱们学他吗？人家在乎咱们引进他吗？不在乎。当然他在乎一件事，在乎跟你做生意。这他是愿意的，至于你学不学他的东西他不在意。

　　所以中国大量地引进西方的文学、艺术、哲学、法律、政治、社会学、心理学的思想，甚至我们的教育制度因此而改变，废掉了科举实行了现代教育，但是人家并不在意，人家翻译了我们多少作品呢？人家引进了我们多少作品呢？人家有没有把他的大学制度废掉换成咱们的科举制度呢？没有。这叫做可是你并不在意。结果是什么呢？结果是中国人的生活跟100年前相比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别的不说，看看我们穿的这个。我穿的是西装，杜斌你穿的也是西装。你现在要穿一个长袍马褂那是怪物。我们家老爷子90岁大寿的时候，买了一件所谓的中式服装，老爷子怎么就不穿，我知道能穿这个呢？三个儿媳妇做工作都不行。后来把我搬出来了，说中天都穿，我爸说，他穿有什么稀奇，他本来就是一个怪物。正因为他是怪异所以他出名了嘛。穿西装、吃西餐、说英语、用电脑、打手机，100年前我们这个半边头发剃掉。这叫做我已经变得不再是我。那么我们看看世界，世界有没有因为我们跟世界的对话交流发生变化呢？他们有没有变得中国化呢？没有。这叫做“可是你依然是你们”。这就有一个问题了，就是我们政治上的成功、经济上的成功和我们文化上的没有什么成就形成了巨大的落差。

　　所以我作为一个文化人在诸位企业家面前甚感惭愧。中国在世界上的地位首先是由你们这些企业家支撑起来的，虽然我知道你们也过的挺苦的。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我们要反思，为什么我们的文化不能走出去？在《南方周末》一个80后的小海归说，美国人可坏了，对我们进行文化侵略，什么好莱坞大片、麦当劳、牛仔裤都往这儿送。我说没有人强迫你买啊。你也可以把你的炸酱面、狗不理之类的给他们。你也可以把你们拍的《十三钗》给人家啊。人家不买啊，赖不到人家的头上。你老说我们文明古国，我们3000年文明，你为什么不向我们学习。那是3000年前啊，兄弟！先秦诸子不是3000年前吗？唐诗宋词1000多年前。你是年轻的时候啊，你不要这样徐娘心态好不好？你可以想想你现在能提供什么？你能不能有新思维、你能不能给世界文明和世界文化提供驱动力？

　　我们实际上没有人做文化交流，我们有很多人都到海外做文化交流。但是我们是手工作坊式的文化交流。今天弄一个剪纸、明天弄一个杂技，后天弄一个武术。这叫什么？这叫小农意识。

　　再就是我们喜欢说自己多么多么了不起。多么伟大、一贯正确，走向世界舞台的时候还想着自己是中国的领导干部。认为只要站在这个讲台上不管说什么下面都得鼓掌，真的没鼓掌看见没？鼓掌不是命令出来的，这叫官场作风。这三种心态都是我们走向世界的障碍。因此我们应该打造文化航母。不能再是过去那样自己二亩三分地里种点红薯，自己担着进城烤红薯。我们不能总是说我们有孔夫子、我们有老子，我们怎么怎么着。这叫孔子摇橹能飘洋过海吗？能走向世界吗？不行。所以我的观点是不要孔子摇橹，要建文化航母。

　　那么文化航母的驱动力是什么呢？新思维！

　　这个新思维就是要考虑我们的文化为什么要走向世界，不是比面子，不是比谁牛。应该是为人类文明作出自己卓越的贡献。纵观世界历史但凡被认为是文化强国的、文化大国的，它一定是为世界文明提供了自己独特的东西，然后被全人类认同。它一定是这样，包括当年的我们。包括我们的古代文明，那是影响了世界的。我们又要问一种观念或者是一种心态，或者一种文化何以能够影响世界呢？它为什么能够被大家接受呢？我觉得就是它的背后有着共同的人性。共同的人性首先表现为普遍的情感。比如说我们有一件非常优秀的艺术作品就是小提琴协奏曲《梁祝》。这个作品是走向了世界的。为什么？它表现的是人类普遍的情感这就是爱。爱是普遍的情感。不管中国人、西方人、非洲人、亚洲人、印第安人都要爱。作为一个人都有爱的需求和被爱的需求。如果一个人从来不会爱别人，也不能够体会到别人的爱。从来就无人可爱也无人爱他，那么这个人是很悲哀的。所以爱是一种普遍的情感。

　　讲到这里我又想起上次在成都的一次演讲互动环节有一位年轻人举手说，我是一个秘书我现在代表领导提一个问题领导认为爱没有普遍性。因为鲁迅先生说过贾府的焦大不会爱林妹妹。我说拜托中国教育真是功德无量毁人不倦，把人的脑子都搞坏了，连爱有普遍性都没有听懂。我指的是每个人都有爱的需求，不是说每个人都会爱林妹妹。我也不爱林妹妹，我爱别的妹妹。我就算一个妹妹都不爱，不好意思就要爱弟弟了。不管爱妹妹还是爱弟弟，爱父母、爱子女、爱《经济观察报》都是爱吗，那一定要爱林妹妹吗？他当领导我担心啊。这就体现了一种普遍的情感。第二，体现了共同价值，只要我们承认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人，那我们就得承认有共同的人性。有共同的人性就有共同的理想，共同的追求、共同的价值。我称之为共同价值。比方说自由，比方说平等。请大家想一下世界各个民族当他们进入国家时代的时候，几乎不约而同地发明了一个东西叫监狱。全世界所有国家都有监狱。所有国家的监狱是没有商量过的，不可能是这些国家凑一块儿，咱们弄一个监狱，不约而同地发明了监狱。什么意思？他们就知道剥夺自由是一种惩罚。

　　那么反过来就证明自由是人类的核心价值。而且是全人类的共同价值。那么《梁祝》刚好是有普遍情感和共同价值。他们要的是婚姻和恋爱的自由。所以它引起了共鸣。但是它又有一个特点，就是民族风格。它是非常民族的。它的音乐素材来源于越剧的一句唱腔。它是从这儿出来的。它是非常民族的。但是，它的表现形式是非常现代的。小提琴协奏曲。

　　因此我们的文化航母要走向世界的话，我觉得应该有这四个条件就是普遍情感、共同价值、民族风格、现代表现。

　　如果能够做到这一点，我们就有可能而已，打造出我们的文化航母。而且这个航母能够驶向世界。这里就有一个文化产业的问题。文化产业是最近说的比较多的一个话题。虽然领导们都很重视，各地方政府相当地重视。但是结果我也只能客观地说一句，不好意思。原因何在？就我们一直没有弄清楚文化产业里面的两个词文化和产业哪个是关键词。如果你去问领导者，你去问文化人十有八九说是文化，这就是我们文化产业不成功的原因。文化产业要成功必须认准了产业是关键词。因此，文化产业必须有企业家来做，不能由文化人来做。文化人做一个败一个、做一个砸一个。信不信？文化产业不是说你有一种什么文化摇身一变就能变成产业了。所以，我对文化产业、对文化传播，对文化航母的愿景是什么呢？你们今天的标题是国家愿景，国家愿景我不会说，这个最好请国家主席来说，我只能说个人愿景。三句话：

　　第一，站着把钱挣了。

　　第二，坐着把话说了。

　　第三，躺着把梦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