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乱局下的中缅管道

　　文 | 特约记者 孙广勇(发自缅甸)

　　密松水电站项目在复杂的缅甸时局下可能大势已去，在建中的中缅油气管道是否会重蹈密松覆辙？

　　五、六月间，是缅甸最炎热的季节，在若开邦、马圭省、曼德勒省、掸邦等地气温高达40摄氏度以上，但在中缅油气管道建设的施工现场，施工人员要身着厚厚的工装，脚穿防护皮鞋，头戴安全帽，把身体捂得严严的。

　　“工服一会儿湿透了，一会儿又被晒干，每天要喝几公斤水才能保持体力。”一位现场工人向记者说道。

　　尽管此时烈日炎炎，但却是缅甸最佳的施工季节。

　　“旱季没有热带暴风雨的侵袭，沙地变得干燥而结实，重型设备和运管车得以顺利进入施工现场。被称为‘世界级穿越难题’的伊洛瓦底江穿越工程，也是抢在2011年的旱季里完工，因为江水一年内水位变化显著，每当雨季来临，水位暴涨，方圆20公里内基本全部淹没。”中方一名技术人员向记者说道。

　　截至目前，中缅油气管道缅甸段双线累计焊接1114公里，一次回填855公里，与油气管道相配套的罐区工程已完成96%，其他重点控制性工程施工均有序推进。

　　虽然此前公布的竣工时间是2013年5月，但中石油管道局副局长、中缅EPC项目总经理高建国表示，中缅油气管道业主方要求项目部按照“重要能源通道”的要求，加快建设速度，提前一个旱季施工期，在2013年1月31日全线完工。

　　尽管，中石油雄心勃勃，但面对缅甸复杂的国内局势以及蔓延多地的战火，中缅油气管道的未来命运犹未可知。

　　国情之殇

　　在缅甸境内，天然气管道长793公里，原油管道长771公里，并将在缅甸西海岸皎漂配套建设原油码头，境外段于2011年6月正式开工建设。

　　中缅油气管道总体上是气、油双线并行，原油管道起点为缅甸西部若开邦马德岛，天然气管道的起点是缅甸西海岸的兰里岛，油气两管道基本并行，经过缅甸若开邦、马圭省、曼德勒省和掸邦，最后从中国云南瑞丽入境。

　　目前，由直径813毫米全长771公里的输油管道和直径1016毫米全长793公里的输气管道组成的油气管道缅甸段建设正在稳步推进。

　　一年前，本刊记者就曾赴油气管道的起点缅甸皎漂马德岛采访，看到项目建设刚刚起步。在基本上是荒岛的马德岛上跋山涉水、劈山炸石，开辟出施工营地。横亘皎漂市兰里岛与马德岛之间的卡拉巴海沟在等待着架设长海下。

　　一年后的今天，中缅油气管道的三大控制性工程之———卡拉巴海沟穿越工程顺利完成，创造了世界管道穿越最深纪录。

　　而在缅甸北部的曼德勒，缅甸段第一标段B标段主体工程顺利完工，建设队伍开始转向施工更加艰难的若开山区和耶罔春海沟标段。据介绍，整个中缅油气管线缅甸段从皎漂到木姐，全线共有8个标段，目前所有标段都在加紧施工。

　　目前，原油管道缅甸境内段已经完成50%，天然气管道缅甸境内的工程已经完成80%，在这一进度背后却隐藏着一系列难题。

　　缅甸复杂的地质条件本身，就为施工带来复杂的技术难题。

　　中缅油气管道穿越马德岛两大海沟，翻越若开山，穿越或跨越伊洛瓦底江、米坦格河等多条河流，全线的2条河流和6条海沟定向钻穿越，每条都需进行管径1016毫米气管线、管径813毫米油管线及光缆管3次穿越，地质十分复杂，施工难度极大。

　　“此外，缅甸社会依托差，施工的设备、材料全都受到限制，设备一旦受限、施工方法也跟着受限。有时需要一点简单的材料也只能眼巴巴等着从国内过来，甚至造成停工。”一位项目部人员向记者无奈地说道，在他看来如何对接缅甸国情才是最大的问题。

　　当初项目部计划从国内带来60%的施工设备，在缅甸当地租赁40%的施工设备。而缅甸当地施工设备和材料的稀缺状况，超出了预想。眼下，中缅管道施工现场的推土机、挖掘机，有不少是从缅甸当地租赁而来，状况不是太好。而且，当地缅甸钢材出厂后没有合格证，所用钢材全部从国内海运过来。

　　但是有些材料又无法从国内采购，比如炸药。炸药作为施工中一项重要材料，由于缅甸政府对于爆炸物的严格管控，要想从中国运来是不可能的。“申请哪怕1吨炸药，也要先后通过缅甸能源部、矿业部、国防部、总统府等多个部门许可，前后需要70多人签字。而且必须委托缅甸当地代理公司购买，运输时由军队押运。”这名项目部工作人员介绍说。

　　在施工重要地点曼德勒市，记者看到这个缅甸第二大城市，工业基本空白，仅有一家上规模的水泥厂，据说还是中国帮助建设的。

　　除了薄弱的工业实力外，一些缅甸政策的不透明和不稳定也给施工带来困难。

　　今年4月，中缅管道施工的设备、材料一进入缅甸海关就被卡住，原因是免税政策突然发生改变，缅甸海关拦下材料也没给出具体说法。

　　而且，当地法律尚不完善，各行政部门常各提各的要求，让中方无所适从。2011年，缅甸建设部突然提出，中缅管道穿越公路时所采用的套管必须是“方形”的。虽然国际上建设输油管线时，基本也都是采用圆形套管。但缅甸建设部官员表示“缅甸的老百姓没见过用圆形的套管，中方施工时必须改用方形的。”

　　最终，已经做好的780条圆管全部更换，而重新制造的方形套管每米造价就比圆形套管贵8000元人民币。

　　随着时间的推移，中缅管道项目部与中方的施工人员，逐渐摸清了在缅甸施工的规律，每一次重要施工前，先问清缅甸相关方的要求，尽可能按照沟通的要求，采取合适的方式施工。

　　尽管中方积极对接缅甸国情，按部就班，但中缅油气管道却陷入到缅甸内部的政治纷争之中。

　　内政之困

　　目前缅甸的商业环境很不稳定，半年内已经叫停了三个重点项目，包括泰国投资的火电厂、中国投资的水电站以及印度投资的水电站，这样的情况不禁令人对中缅油气管道项目感到担心。

　　3月间，约100名缅甸籍民间人士在缅甸驻泰国大使馆门前示威，要求缅甸总统吴登盛叫停中缅油气管道建设工程。

　　“这个项目没有与当地人民利益分享，同时缺少透明、负责的财政，缺乏企业责任。”一个名为“丹瑞天然气运动”(SGM)的组织者向外界宣称。 

　　而境外媒体也不断渲染，“缅甸人民面临严重能源短缺，这种大规模能源出口只会加剧社会动荡”。一些在孟加拉国、泰国的缅甸反政府组织网站经常把对政府的不满转嫁到中国工程上，对中缅油气管道项目提出批评，煽动不满情绪。

　　“管道将经过缅甸许多村庄，引发强制拆迁、环境破坏及人权侵犯”，缅甸反政府人士如此描述道，但在记者走访的油气管道沿线，所见情况却截然相反。随着中缅油气管道的建设，大量资金注入当地，带动经济发展，沿线的一些村寨逐步富裕起来。

　　如今在曾经荒蛮的马德岛上有人骑上了摩托车，有人在试用新装的电话，有户人家甚至支起了电视接收设备。2012年4月的泼水节，缅甸马德岛上的居民一改往日因缺水而互相抹泥巴的习惯，第一次尝试泼洒清水。因为在中国的支持下，当地建起了第一座自来水水库，学校、医疗站等设施也随之建立。

　　“建设过程中，中方积极主动促进建设沿线的就业、经济合作、环境保护和慈善等等，管道建成后，缅甸政府每年可获得巨大的过境费和维护费，并为管道沿线带来经济发展机遇和就业机会。”项目部一位中方工作人员对记者说道。

　　据悉，中石油和油气管道公司在2011年共捐献407万美元，建造了45所学校、24家医院或医疗站，使80万人的医疗环境得到改善；同年3月，经油气合资公司所有股东同意，公司每年出资100万美元，在缅开展公益事业，以造福管道沿线人民。

　　此外，在中缅管道项目中，缅甸工人数超过2000人，占总用工量的70%以上，目前，中方仍在缅甸全国范围内招聘职员。

　　中缅油气管道尽管惠及了不少当地居民，但中国建设者却难以规避缅甸的政治困局。

　　由于许多征地、安置工作均由缅甸政府负责，因此往往形成不到位的矛盾。在掸邦最北部城镇南坎，那一带9个村庄的86户村民迟迟没有拿到土地补偿金，使许多南坎人认为“是中国人没有给钱就动工”。

　　记者在掸邦采访时，也了解到一些村民对中缅油气管道有所不满，他们认为石油和天然气最终送到瑞丽，中国那里发展了，但缅甸当地收益很少。而且中国支付的补偿金一般是由缅甸政府转交村民，被各级官员层层盘剥后仅剩30%左右，搬迁安置工作有时也不到位。

　　缅甸2008年3月发布的一份土地权利国际报告显示，有18个城镇会受到油气管道工程的影响，分别位于若开邦、马圭省、曼德勒省和掸邦。

　　相比缅甸政府的腐败和低效，更让中方担忧的是缅甸的国内局势，尤其自2011年6月政府军与克钦独立军开战以来，冲突相当激烈，少数民族武装和政府和解的前景越来越暗淡，而这又直接影响着油气管道的施工以及日后的正常运转。

　　战火之忧

　　一年来克钦独立军和政府军在距密支那百十公里的边境地带发生冲突，交通要道都有政府军士兵把守，乡村地区则是民族武装的活动范围。

　　除了克钦独立军对油气管道的威胁，缅甸境内约800公里的油气管道还要经过其他三个少数民族武装控制区，包括：巴朗国家解放阵线、北掸邦军和南掸邦军。其中巴朗国家解放阵线听命于克钦独立军，北掸邦军是克钦独立军的盟友，附近还有佤邦联合军活动。

　　“如果中缅油气管道受到民族武装的破坏，就应该是这四个派别所为，其他派别一般不会到这里活动。”前掸邦军宣传主管昆赛向记者说道，与此同时，掸邦军现任发言人劳盛对记者保证，掸邦军不会攻击中缅油气管道。

　　但他同时警告称，除了当地村民因无法得到合适补偿金会对油气管道不利外，一些武装派别也会威胁中资项目、要挟缅甸政府和中方。此外，坤沙武装向政府投降后，有些士兵返回掸邦，他们私藏军火，也会在不满时拿出这些武器来制造事端，政府军无法实施全线看护，中缅油气管道面临一定的危险性。

　　此外，记者从昆赛处得到消息，今年4月份，掸邦议会讨论了中缅油气管道的事情，认为当地政府无法解决该问题，于是在5月写信给总统吴登盛，希望总统予以妥善解决，目前吴登盛仍未给予答复。

　　缅甸政府的意图是，暂时在冲突地区实现停火，继续推进管道建设。但是当地居民和非政府组织已经组织起来，希望停止该项目。一些少数民族武装的立场也是：先停止油气管道施工，等到缅甸政府提出和解请求，第一，双方停火；第二，发展少数民族地区经济；第三，实现六项政治和解后，再继续建设中缅油气管道。

　　在掸邦的走访中，记者确实发现隐藏在民间的不安情绪。

　　一些居民向记者表示，虽然掸邦军高层没有表示过要破坏中缅油气管道，但是下层军官和一些村民都表示过：在极端情况下，可能会破坏管道，这或许已经得到掸邦军高层的默许。

　　目前，包括掸邦军在内的大部分民族武装不同意缅甸政府提出的三个和解步骤与六项和解原则，尤其对于第二个步骤“发展计划”持不同看法。他们认为：缅甸政府推动大型公司进行投资，对少数民族地区进行破坏性开发，产生了很多驱赶居民、破坏环境的恶果，必须重新设计发展规划，中缅油气管道也在其中。

　　事实上，在掸邦除了本地民众和掸邦军方外，活动在这一地区的其他武装力量也将成为不可知因素。

　　掸邦军方向记者透露称，目前克钦独立军也在掸邦活动，在掸邦北部有大约克钦独立军约500人的队伍，在中国云南瑞丽的中缅边境一带，时而和缅甸政府军发生冲突。这里被称为掸邦的‘克钦专区’，克钦民族武装内部称为克钦南部省。

　　大多数战斗都发生在南渡、曼东、南坎等地区，克钦独立军的目的是阻止政府军往中缅边境附近曼德勒-木姐公路沿线位于掸邦北部几个城镇和位于克钦邦的克钦军阵地附近增派军队。而中国建设的油气管道将至少穿越那里50公里的地区，油气管道将通过的掸邦克钦专区是战斗最激烈的地方之一，该地区存在着多支犬牙交错的地方武装力量。

　　克钦新闻社主编诺丁向记者表示，由于激烈交火，从曼德勒至木姐一线的中缅油气管线施工被迫停顿。尽管克钦独立军不会针对油气管线发起进攻，这是克钦政策的底线。但由于战斗中使用地雷、重型武器，可能对部分施工设施造成损害。

　　在战斗中，为了切断缅甸政府军的供应线，桥梁、公路被炸毁，在瑞丽江上的一艘水电站也被克钦军队轰炸，因为它不仅仅向中国云南省提供电力，而且它同时向内比都和仰光提供电力。

　　“这里是战争区域，因此对克钦方面而言，别无选择。”诺丁向记者说道。

　　尽管有消息称，未来缅甸军方将部署28支军队在油气管道沿线，但民族武装和政府军交战的炮火会否威胁管道安全，仍令人担心。

　　事实上，比战火更让人揪心的是，缅甸当局未来对华态度的走向。

　　“缅甸改革幕后指挥丹瑞交给总统吴登盛两大任务，第一，取消西方制裁；第二，摆脱中国控制，密松水电站可能就是在此背景下被吴登盛宣布搁置”，一位缅甸政界人士向记者不无感慨地说道。在他看来中缅油气管道未来的命运依然将是个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