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06月10日 23:02 来源:华夏时报
本报记者 张颍 北京报道
李敖状告小S的一场闹剧,终于以李敖的撤诉画上了句号。这位曾被称为“世界上最特立独行的理想主义者”的男人,在闹剧结束之后志得意满:“我不折腾她,你们不会请我。如果我告小S的话,我提出要上《康熙来了》5集的条件,他们会同意……我可能会增加你们的收视率,你们可能会请我,那我也变得很红火……”
惊叹了。这还是那个被无数粉丝奉为大师的李敖吗?这还是那个写出“虽千万人,吾往矣!”,不耻于匹夫匹妇“小人格”的李敖吗?
这真是一个娱乐至死的年代。不管是“陪你玩儿”也好,“逗你玩儿”也罢,李敖要靠《康熙来了》变得“红火”,余秋雨要靠“青歌赛”引爆话题,被称为“文化保姆”的易中天,也要靠发飙视频增加点击量……当这些学贯中西,胸中大有丘壑的“大师”们,都要靠其娱乐价值的“被消费”聚人气、搏出位,我们不能不感到恐惧。
“大师”的命运若此,文化的命运又将何去何从?
李敖“大师”
李敖是大师。不只粉丝们说他是,他自己也说他是,他博客的名字,就叫“李敖大师”。
如果单就文史学造诣和在文化领域上的贡献讲,李敖是足以担得起“学者”这一称号的。1957年,22岁的李敖在《自由中国》发表的《从读<胡适文存>说起》,就引起胡适注意,从此胡适成为李敖的一个情结。之后他考入台大历史研究所,任蒙元史专家姚从吾的助手。1961年,他在《文星》杂志发表《老年人和棒子》,揭开了六十年代台湾“中西文化论战”的序幕,此后出任《文星》总主笔。他的长篇小说《北京法源寺》获美国“全美华人协会最佳成就奖”,并在2000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他的《大学札记》曾经成为无数人的枕边书,并以其中的精华语句作为座右铭,比如:“担当的表现是深沉、冷静、沉着、持重、和气、淡漠、忍耐得住,不浮动张皇。”
只是如今言犹在耳,李敖却已不是当初的李敖。
当初的李敖,是一个认为“我这种知识分子才算伟大”的人。身处台湾的政治漩涡中,敢于先骂国民党,再骂民进党,公开盛赞共产党和毛主席,身陷囹圄甚至面临杀身成仁的威胁仍不改其桀骜之气。且不谈政治立场如何,那种敢于表达真意,“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的文人的气节是值得称道的。
李敖的一生,可谓是当代史上骂人最多和最多被人骂的人。他在自己的日记中以阮籍诗自励:“林中有奇鸿,自言是凤凰。清朝饮醴泉,日夕栖山岗。高鸣彻九州,延颈望八荒。”他这一生骂过的人数以百计,不只要骂,还必须证明自己骂的是对的。他说:“我骂人的方法就是别人都骂人是王八蛋,可我有一个本领,我能证明你是王八蛋!”于是仅台湾一地,从“总统”到“故宫博物院院长”,被他证明是王八蛋的就有上百人,所以在他出书证明美国是“阳痿的美国”时,已没有任何人再感到惊奇。他有“千刀万里追”的戾气,也有“我死后千刀万剐”的勇气,所以虽然他叛逆、狷狂、自负、犀利、目中无人,仍然成为了一个文化符号,成为了一个拥有无数粉丝膜拜的文化明星。
如今的李敖,让我们不得不“佩服”,因为一个可以想骂谁就骂谁,逮谁骂谁,谁还嘴我就告谁的主儿,确实比较难得:我可以骂张兰是“没文化的土财主”,你小S不能说我“用这种方式隐性示爱”。我们不知道被骂的人究竟有没有文化,但我们知道一个文化人的“骂人”是有底线的,是有理有据的犀利批评,而不是逞一时市井之快的谩骂和情绪宣泄,更不是以此博得微博(http://weibo.com)高点击率和成为高收视率电视栏目座上宾的手段。
其实李敖是聪明的,他知道在这个时代,以他胸中不可谓不丰富的才学和知识,无法引来民众和媒体的集体围观,只有靠唾沫横飞挑战言论底线。只是这样一来,与台湾的钱穆、黄仁宇这些已经过世的一代宗师相比,李敖的“大师”头衔更像是以“眼球经济”为操作模式的商业化背景下对一个文化名人的包装标题。
现在的“大师”就像“豪门”一样泛滥,这边一个“XX文学大师”,那边一个“XX大师工作室”,见诸报端的“大师”越来越多,能被公众心悦诚服接受,人格魅力和道德风范都值得称颂的大师却已世上难寻。
从这个角度讲,李敖“大师”真要和那些商界巨贾们学学:人家说你是“大师”,你不要也说自己是“大师”;粉丝们以为你是“大师”,你不要也以为自己是“大师”。
因为李敖该明白,或者曾经明白过:“笨人的可怕不在其笨,而在其自作聪明。笨人做不了最笨的事,最笨的事都是聪明人做的。”
大师启功
年轻时看启功先生的书法,没觉得有多特别,反而觉得过于内敛,缺少霸气。后来读了启功先生的《论书绝句》、《论书札记》、《启功絮语》等著作,开始了解老先生的价值观与人生态度,越来越感悟到他书法中流露出的淡定从容,难能可贵——“花卉流香原为天性,何求美人采撷扬名。”
所有接触过启功先生的人,都感觉他懦雅有礼、诙谐幽默。他一生中被无数人追问过姓氏:爱新觉罗,而他从不以此为名标榜自己,反而常常淡然一笑:“我既然叫启功,当然就是姓启名功,字元白。有人给我写信,爱写‘爱新觉罗·启功’收,开始我只是一笑了之。后来越来越多。我索性标明‘查无此人,请退回’。确实啊,不信你查查我的身份证、户口本,以及所有正式的档案材料,从来没有‘爱新觉罗·启功’那样一个人。”
人们现在说到启功先生的时候,总要加上一大串的头衔:中国当代著名教育家、国学大师、古典文献学家、书画家、文物鉴定家、诗人……而启功自己在接受《东方之子》采访的时候说:“我不是一个书法家。我首先是个教师,然后勉强算是个画家,书法只是我的业余爱好而已。”启功先生的字有名,求字的人自然也多,他人太好,几乎是有求必应,写得多了,也调侃自己:“我就差公厕没写字了。”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彭利铭讲过一段关于启功的回忆:曾经有收藏者拿着他收藏的启功老师的作品请他鉴别,启功看后发现是假的,但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风趣地说:“哎哟,这比我写得好!”
集诗、书、画和文物鉴赏于一身的启功,是享誉国内外的专家学者。他对历代作品特征、作者风格了然于心,加上丰富的文物知识和文史修养,熟谙典故,一件作品的真伪总逃不过他的目光。笔者有幸亲眼目睹过一次大师的风采。1996年,佳士得收到一批宋人书札准备拍卖,在故宫请专家鉴赏,其中一件被认为是唐宋八大家之一曾巩的书札不能确定。这场鉴赏会由当时故宫博物院的副院长杨新主持,在京的所有文物界顶级专家悉数到场,包括著名文物鉴定专家史树青、故宫博物院的文物鉴定专家刘九奄等人,但大家都不敢确定。时任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副主任,因“半尺之内能鉴书画真伪”而著称的徐邦达“徐半尺”随后到场,他研究书札后表示:从纸张、用墨看都是宋朝的东西,“东西应该是对的”。徐邦达离开后,启功先生来了,一到场,先乐呵呵地和所有人道歉:“抱歉,抱歉,来晚了,年纪大了要午睡。”接着立刻认真地看了准备拍卖的10通书札,每通都看得非常仔细,最后,佳士得负责人将存疑书札递给他,他看后立刻很有把握地说:“这通不是曾巩的书札,而是元朝一位文人写给他朋友的,只是两人都字“子固”,文尾落款只有字而无名,书札用的纸墨也是宋朝的,会被误认为是曾巩之作。但宋元两朝相距很近,元朝的书香世家留存宋代纸墨是很正常的事情,而这封信的收信人,是元朝的一位文人,不仅如此,信中提到了二人一位僧人朋友的号,这位僧人也是元朝人,所以可以肯定,这是一通元朝书札而非宋朝。”随后,启功当场背诵了一段收信文人的作品,在场所有专家立时心服口服。
对于启功先生,我们没有资格评价,他自撰的《墓志铭》也许多少可以说明:“中学生,副教授。博不精,专不透。名虽扬,实不够。高不成,低不就。瘫趋左,派曾右。面微圆,皮欠厚。妻已亡,并无后。丧犹新,病照旧。六十六,非不寿,八宝山,渐相凑。计平生,谥曰陋。身与名,一齐臭。”
大师季羡林
回忆季羡林要从他逝世的那天说起。当晚山东卫视做了一期纪念专题,节目中,编辑截取了季羡林拍摄尊老爱幼公益广告的片段。当季羡林说起母亲的时候,眼泪夺眶而出,使得片子无法拍摄下去。那一刻,笔者也哭了——面对公众如此抒发对母亲的这份情感,在国学大师里是少见的,但正是这种情感的存在,让季羡林更加真实。
他本就是个情感细腻的男人。1934年,他23岁的时候,曾经写过一篇《兔子》,他说,第一次一个小兔很驯顺地让他抚摸时,他欢喜地落了泪。他的情感随着一窝小兔子起伏跌宕,小兔子的凄凉和寂寞引动了他诸多无名的悲哀,在最后一只小兔子被猫叼走后,他在文章中写道:“暗淡的灯照彻了冷寂的秋夜,寂寞,混上了一点轻微空漠的悲哀,压住我的心。我能再做什么样的梦呢?”
时光荏苒,成为学贯古今、享誉中外的翻译家、语言学家和散文家后,他喜爱动物的情怀依然没变。跟怀有各种各样动机去爱宠物的人不同,他关心身边这些“伙伴”的命运,甚至为它们背着沉重的感情十字架,为一些孤苦、弱小生灵的命运伤感、悲苦。为小动物、小花草惹起万斛闲愁。几年前,在燕园中他平常最爱走的幽径上一棵古藤无故被人砍断,看到藤萝上初绽的淡紫的一串串的花还没来得及知道厄运信息,还在绿叶丛中微笑,他忍不住为它们伤感:“它们仿佛成了失掉母亲的孤儿,不久就会微笑不下去,连痛哭都没有地方了。”
一生平和的季羡林也骂过人,但他的“骂人”是需要极大勇气,甚至需要极硬骨气的。在《忆往述怀》中季老写道:“我向无大志,是一个很平常的人。我对亲人,对朋友,总是怀有真挚的感情,我从来没有故意伤害过别人。但是,在那段浩劫的岁月里,我因为敢于仗义执言,几乎把老命赔上……我扪心自问:我是个有教养、有尊严、有点学问、有点良知的人,我能忍辱负重地活下来,根本缘由在于我的思想还在,我的理智还在,我的信念还在,我的感情还在……我活下来,寻找并实现着我的生命价值……”
季老从事的事业和文学成就绝大多数人难以企及:梵文、吐火罗文、巴利文……他主持翻译的巨著包括《沙恭达罗》、《优哩婆湿》、《罗摩衍那》……尽管如此,他一直强调自己患有“国学大师”的称号恐惧症,一生拒绝别人称自己为“大师”,“大家称我国学大师、学贯中西的学界泰斗,实属过誉之词。我实在不敢当,也不愿意人家这样称呼我……我只是一名普通教书匠。”他是陶渊明的信徒,一直以“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顺尽,无复独多虑”为座右铭。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季羡林很平凡,平凡到不需要任何装饰。他这辈子,功名利禄皆身外之物,惟有人格魅力、道德风范长留于世。居庙堂之高,身上却浸透着憨直朴厚的平民情结——这就是季羡林,不论他自己怎么讲,仍然是世人心中的大师。
醒醒吧,“大师”们!
大师俱往矣。
看看今天的所谓“大师”们。
一度被称为“中国人文化保姆”,在《百家讲坛》以其丰富学识征服无数观众的易中天,录制某访谈节目时,因为对主持人的水平不买账,当场发飙。网友们当时就乐了,一段“易中天劲爆语录大盘点”随即出炉,在各大视频网站疯传。易中天的“名言”迅速走红,诸如“不弱智怎么能当领导”、“我拒绝回答这种愚蠢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到人间来走一遭啊,什么动机啊?你想干什么?”、“我是观赏动物,就是一只峨眉山的猴子,你能去问一个观赏动物,你在意别人怎么观赏你吗?”……论坛中瞬间出现了挺易派和倒易派,双方的网络大战使易中天的名字一时间成为百度搜索的焦点,易大师在《百家讲坛》的巅峰时刻,也从未如此火爆。至此,易“大师”成功地以一个文化名人的身份,登上各大媒体娱乐版的头条。
而另一位“大师”余秋雨,也不逊稍让。余秋雨是真正的大师,因为他有一个“余秋雨大师工作室”,工作室成立之初,他就因自封“大师”成为娱乐版的焦点。去年,余“大师”新出了本书,名字叫《我等不到了》。新书出版时余秋雨说:“有了它,《借我一生》可以不再印刷。”因为这本书是“纯手工写作之记忆文学”。也许他忘了,7年前他出版《借我一生》时,已经说过“将这部传记视为封笔之作”。这样的食言也很正常,就像他高调退出青歌赛又以“观众们、网友们实在太热情,余老师唯有顺应民意”为由再复出一样,娱乐明星们不也常常息影后再出山么,何况网友们那么热情,专门为他整理《余秋雨2010语录》、《余秋雨青歌赛点评金句》,余“大师”怎么忍心拒绝呢?至于说过的话是不是需要“言必信”,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
可悲,可叹,现在的“大师”们已经耐不住寂寞了。“大师”越来越多,就连韩寒这样的小辈都出来说:“一个作家必须要拥有独特和出色的文字技术和文字风格,这是所谓的思想性和感情真挚不能代替的……钱钟书、梁实秋、林语堂、胡适、鲁迅、沈从文,包括张爱玲都做得不错,但是到了后来,文字的魅力被替代,很长一段时间里,再没有出过文采出众的真正文学大师。”
“大师”们,醒醒吧!不要到头来真的应了波兹曼的预言:如果一个民族分心于繁杂琐事,如果一个民族的文化被重新定义为娱乐的周而复始,如果严肃的公众对话变成了幼稚的婴儿语言……那么这个民族就会发现自己危在旦夕,文化灭亡的命运就在劫难逃!(张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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