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审穆巴拉克

　　本报记者 立凡 兰晓萌 北京报道

　　 穆巴拉克一身白色囚服、躺在病床上被推进一个铁网笼子里。

　　 他看起来虚弱但很清醒。按照程序，他向法庭确认了自己的身份：“先生，我出席了。”针对他的所有指控，包括批准向示威者开枪和滥用职权谋取利益，他晃动手指否认。而如果这些罪名成立，他可能面临死刑。

　　 8月3日上午，埃及的一个历史性时刻在开罗军事学院的一个法庭上演，持续了约4个小时。一个时代在这里宣告终结。但另一个时代还不知道如何开始：掌管埃及最高权力的19位将军，过去对他俯首帖耳的下属，现在站在他的对立面，许多埃及人也站在他的对立面。在这个时刻，历史仿佛也站在他的对立面。

　　 此情此景，令人五味杂陈。

　　 这决不可能是埃及前总统穆巴拉克设想过的情景，但真的发生了。

　　继承

　　 38年前，当穆巴拉克站在萨达特身边，意气风发时，远大前程就在眼前。

　　 因为“阿以战争”中作战有功，1973年1月，他被阿拉伯国家联盟防御理事会任命为埃及、叙利亚和约旦三战线空军司令时，年仅45岁。他目睹了纳赛尔为埃及带来的荣光，那时的埃及是阿拉伯世界的领袖，而他是埃及的天之骄子。8年后，风云际会，他就当选为埃及第四任总统。

　　 在执掌大权的初期，穆巴拉克就显示了当时阿拉伯世界领导人当中少有的视野和战略眼光。他需要承继纳赛尔时期的荣光，他做到了。纳赛尔因对以战争而死，而穆巴拉克作为“十月战争”的指挥者之一，打破了以色列不可战胜的神话。这为纳赛尔挽回了尊严。

　　 他需要承继萨达特的遗志，寻找并开启阿以和平的路径，他也做到了。萨达特因寻找和平而死，然而穆巴拉克没有停止步伐。他也先后三次遭遇暗杀，幸运的是，他躲过了，并且赢得了推动阿以和平的时间。

　　 2002年，贝京、萨达特和吉米·卡特签署的《戴维营协议》终于在穆巴拉克手中转化为《阿拉伯和平倡议》。阿以由战争状态转为和谈状态。为此，穆巴拉克承受了来自阿盟方面的巨大压力。

　　 他需要在埃及历史上打上自己的印记，他再次做到了。穆巴拉克当政30年，经历了冷战、“历史的终结”和多极化兴起等不同阶段。冷战时期，埃及必须在美苏之间做出选择，但穆巴拉克成功地保持了相对超然的地位，为埃及赢得了新的战略空间；冷战结束后，埃及平稳度过了全球权力中心的转移，保持了在阿拉伯世界和不结盟运动中的领袖地位；在多极化时代，穆巴拉克在传统主导力量和新兴经济体之间，保持了等距离关系。

　　 埃及的存在感很大程度上建立在穆巴拉克个人的强大存在感基础上。他既是几十年中东和平的主要调停人，也是阿拉伯世界与西方世界的主要联系纽带，这足以让他骄傲地宣称：“我既不是纳赛尔，也不是萨达特，我是穆巴拉克。”

　　祸根

　　 然而，与此同时，祸根已经埋下。

　　 30年的统治当中，穆巴拉克家族的根系遍植国内各个领域。穆巴拉克的长子是实业家，次子贾迈勒原来从事银行业，后成为埃及执政党民族民主党核心圈人物。这两个儿子涉嫌贪腐，也受到一系列的指控。穆巴拉克的妻子已将名下有争议的大额资产上交国库。穆巴拉克宣布下台后，他在国内的资产便遭冻结。美国媒体报道称，穆巴拉克家族在上个世纪的私有化进程中大量获益，目前的总资产约在10亿至700亿美元之间。

　　 尽管穆巴拉克对此予以否认，但是穆巴拉克家族与埃及社会平均财富水平的巨大差距酝酿了整个社会可能的对抗情绪。根据世界银行的统计，2007年埃及贫困人口达到了2800万，占国家人口的40%，他们每天的生活费不足2美元。2007年开始的粮食危机带来了社会动荡，食物价格上涨超过了20%，穷人的收入大部分用于糊口。

　　 一个杠铃型的社会架构蚕食了埃及民众固有的耐心。而在埃及社会基层具有巨大影响力的宗教组织、海外精英也在降低着社会民众与穆巴拉克政府之间的向心力。一旦条件成熟，这种看不见的离心力就会爆发巨大的能量。而这个条件伴随着突尼斯一个小商贩之死突然完备。

　　 穆巴拉克家族一夜之间被底层、中产，甚至身边的人视作最可恶的食利者，“二月革命”就此爆发。

　　审判

　　 对于“二月革命”的应对态度，反映出穆巴拉克完全不理解发生了什么。

　　 起初，穆巴拉克态度强硬，甚至不惜下令动用武力。最终，被迫宣布将其名下1.43亿美元银行存款捐献给政府。

　　 起初，穆宣布不离开开罗。最终，黯然出城。

　　 起初，想保证自己的政治权力。最终，连儿子的特权也没能保住。民众抗议的怒火掀翻了这位30年的铁腕统治者，并把他送上了法庭。

　　 作为中东地区民众抗议浪潮的一个节点，审判穆巴拉克足以升腾人们的不同情绪，激发不同角度的解读。历史的启示总是延后而至，甚至常常迟迟不至。这场过早到来的审判，即使从搜集司法证据的角度说，也不充分。而从历史的角度说，更难盖棺论定。

　　 然而，就埃及乃至中东、北非地区的动荡现实来说，审判穆巴拉克在司法外部造成的效应，将大过司法本身。民众由此分裂所掀起的激烈情绪，和由此爆发的不可控制力，可能令“二月革命”的结果充满变数。精英阶层与基础民众阶层的缝隙增宽，可能导致原教旨主义获得比穆巴拉克时期更大的活动空间，并逐渐去除开明世俗面纱。军方力量也可能代替世俗和传统力量长期主导事务。这样，将重演穆巴拉克从军人到上台执政的轮回。

　　 穆巴拉克受审产生的对比效应，还可能强化地区内其他当政者的强硬态度，从而加大形势平息的代价，成为影响世界经济的主要不稳定因素。

　　 审判，需要传唤1600个证人，半年的庭讯，这是埃及的高风险期。即使司法决定了穆巴拉克的生死，历史还没有。

　　 这个充满传奇、秘密、骄傲的83岁的老人，带有这个国家和地区太多的历史信息。而最终，历史将念出最后的判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