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铜山工业气体泄漏调查：重症患者被请出医院

　　一起尚未沉淀的突发事件

　　陈义付 熠辉

　　国庆节前夕，源发江苏铜山的工业气体外泄事件，让徐州腹地工业重镇瞬时间进入公众视野。

　　据较早介入事件报道的媒体描述：9月23日下午，江苏省徐州市铜山区利国镇马山村的村民们开始陆续出现头晕、干呕、腿软等症状。至当晚10时，已有百余名村民被送到了周边多家医院。

　　事发地村民以及入院治疗的村民向媒体透露，事发当天，他们普遍闻到了一种刺鼻的气味，村民们认为，这种气体应该是来自附近的钢铁厂并很可能是钢铁厂发生了气体泄漏，但尚不清楚具体是哪家。

　　24日晚10时，徐州官方对事件做出了公开回应称：自23日事发后，铜山区环保、公安、安监等部门立即采取措施并成立事件调查组，对可能造成废气外泄的企业立即落实停产整顿措施，外调检测设备，排查气体来源，彻底排除隐患并实行24小时监控。同时强调，不明气体来源还在排查中。

　　官方的“声音”及其“善后”，让突如其来的泄漏事件得以暂时平息。然而，观察事件发生始末，所暴露出的问题，值得追问与警醒。

　　事发3小时内镇政府不知情

　　现年50岁的李华阳是马山村村民。除了他本人之外，有三名直系亲属在此次泄漏事件中入院治疗。值得庆幸的是，这三名亲属病情不重，身体尚无异样。

　　“实际上，22日晚就有部分年纪较大的村民感觉到不舒服了。”对于之前外界普遍认为废气泄漏是在23日下午发生，李华阳对记者如是说。

　　按照李华阳的说法，22日开始有个别村民身不适，而集中出现“中毒”症状的时间是在23日傍晚前后。

　　“我那天一回家发现家里没人，后来看见有急救车到村里来了，我知道出事了。”据李华阳回忆：23日下午直至次日凌晨，马山村先后有百位村民被送往乡镇周边的医疗机构接受检查或诊疗，一部分重证患者被送往40公里以外徐州市第六人民医院接受治疗，而他的亲属则是被送往就近的利国铁矿医院。

　　但让李华阳多少有些不满的是，在这种突发事件面前，院方似乎并没有接到统一的指令，钱，成为挡在村民诊察过程中难以绕过的障碍。

　　“当天晚上我们找院长了，想让医院先给瞧病，但院长没找到，没办法就得去取款机取钱。”李华阳说，当时很多村民没有带钱，他将取出来的一部分现金，分给了村民。

　　也有村民发现：从23日下午有人陆续感觉到身体不适，到村民们不停的向警方、医院求援，整个过程中，没有见到村干部出面组织救援，以至于利国镇政府事发3个小时内对马山村所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事件发生四天后，利国镇人民政府党委秘书、办公室主任肖山面对记者质疑时坦言：镇政府第一时间没有接到马山村方面的报告，镇里的领导获悉具体情况是在23日晚11时前后，而此时铜山区主要负责人和相关部门已经赶往马山村开展先期调查工作。随后，镇政府开始介入救援。

　　尽管如此，当面对记者想要了解的“事件共造成多少人入院”、“村民生命体征如何”、“废气外泄警情是否解除”、“有无对身体不适的村民登记造册”等外界和公众最想得知的信息时，利国镇官方依旧没有拿出确切的统计数据。

　　重症患者被“请”出医院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马山村的村民要面对很多他们意料之外的事情。

　　之前有消息称，有39位中毒较重的村民在徐州市第六人民医院接受检查和治疗。9月28日上午，记者来到位于徐州市淮海西路的“徐州六院”了解情况，院方称，马山村的村民于26日全部同时出院。

　　在接下来的走访中记者获知，院方公布的住院人数为23人，最初以“一氧化碳中毒”和“急性刺激性气体中毒”接收入院治疗，这23人先后被安排至该院的呼吸内科、肾内科、妇科以及其他科室。

　　肾内科一名朱姓医生告诉记者：院方对疑似一氧化碳中毒的患者进行检测和治疗，其中1名一氧化碳中毒指标呈阳性者，2名弱阳性者，目前患者已经康复出院。

　　然而在肾内科的病房区，部分与马山村中毒村民有过短暂接触的病友们则向记者反映，中毒的村民当时并不想出院，后来该村有村干部到六院做住院村民的工作。

　　26日中午前后，有病友发现，马山村的患者们被医院的急救车还有其他车辆拉出了医院。

　　马山村的村民回忆说：当时村里一位杨姓村干部去六院让还在接受治疗的村民出院，说如果还要继续住下去的话，这件事会越闹越大，到最后治疗的费用还得由他们个人来承担。

　　这位村干部还保证，如果村民们离开六院后，还出现不适症状的，可以继续接受治疗，但必须在利国境内的医院。

　　曾在徐州六院接受诊疗的村民称，在被村干部要求出院后，院方也不再给他们用药了，一些村民希望能够自费继续留在六院接受治疗，但院方称诊疗水平有限，建议他们去其他医院治疗。

　　对于病友们和村民的说法，记者也试图向徐州六院管理层求证。但医院办公室工作人员以领导不在为由，表示会择期给记者答复，但直至记者发稿时，未能得到院方回应。

　　实际上，一些村民在离开六院及其他医疗机构后，头晕、腿脚无力、恶心等症状并未消失。10月1日，记者再次电话连线马山村的村民，得知： 9月30至10月1日，又有21人被送往利国铁矿医院接受治疗，

　　此外，村民许金花经过多日治疗，身体不见好转，家人决定自费将其送治徐州四院，后又被转到徐州二院接受治疗；村民张荣桂从六院“出院”后，家人为了不耽误治疗，也是自费将其送治徐州二院。

　　官员与村民之间的“协议书”

　　值得一提的是，就在记者到访马山村的时候，看到了一份于28日凌晨由村委会干部、镇政府官员与村民代表签订的一份协议书。

　　记者注意到，协议是由村民们草拟的，共11条，均反映了村民的诉求。

　　协议中，除第2条与这次事件的治疗问题相关外，记者发现，村民们还将此前有关部门尚未答复或已经答复尚未解决的问题列入了协议中，以此希望政府部门能够尽快的解决。

　　这些问题涉及：村落周边企业生产中需要改善的环境问题、占地补偿落实问题、村子整体搬迁问题等。

　　协议中，除了村、镇干部署名外，协议的落款处还有铜山政法委书记谢洪标的签字。

　　如此协议是如何出炉的？当地官员为何要与村民签订这种看起来更趋于民间化的协议？

　　对此，铜山区委一位官员在与记者交流中解释说，这是一份政府在非常时期不得已而为之的协议。

　　据这位官员介绍：9月27日，因对事件中可能成为肇事企业产生了不满，马山村的部分村民开始围堵东南钢厂，严重影响了企业的正常生产。在此期间，企业内有员工在厂区大门口内持械与厂区大门口外的村民们对峙。双方的冲突随时都有可能进一步升级。

　　该官员描述，当天区、镇两级政府和相关部门及时赶到了冲突现场，开始做双方的工作很快控制乐现场局面。当时，马山村村民表示可以不再围堵企业，但要求政府并须以书面形式满足村民的要求。

　　“在当时这种情况下，政府和老百姓签订协议也是缓兵之计，目的是为了防止过激行为的发生。”这位官员如是说。

　　马山村的村民对当天发生的围堵东南钢厂一事并不回避。

　　有村民告诉记者，23日废气泄漏后，铜山政府称已经让可能造成气体外泄的企业立即落实停产整顿措施，东南钢厂环保手续不健全，就应该停产，但企业还在生产，村民们的做法是在维护自己的权益。

　　涉事企业违规生产

　　那么，23日废气泄漏与东南钢厂有无关联？该企业环保手续真的不齐全吗？记者走访了铜山区环境保护局。

　　该局副局长王勇在接受记者采访时透露，9月23日事发当日，他们是较早接到来自马山村村民 “求助”的职能部门之一。接报后赶到现场并开始对马山村周边空气进行仪器监测，但并未发现一氧化碳漏点。

　　王副局长说，排除人为因素外并结合对现场周边环境勘察，当时也只能认定是不明气体泄漏，毕竟气体泄漏具有瞬时性等特性，因此不能确定是哪家企业泄漏的。目前区政府邀请5名相关技术专家组成专家组，对此次突发事件进行了技术分析和评估，初步推断为疑似一氧化碳引起的村民身体不适。

　　据其介绍，离马山村最近的两座钢厂在生产过程很有可能产生一氧化碳外排，其中，“振北钢厂”因为工艺落后，应属于淘汰的落后产能，在2010年年底就应该予以关停，环保局多次对其下达停产通知书但该企业还是偷着生产。

　　另外一家是“东南钢铁”，目前这家企业环保手续齐全，只是一台1280高炉没有经过环保验收，违反了三同时原则。

　　王副局长认为，9月23日事件发生之后，根据区政府的要求对废气外泄的企业立即落实停产整顿措施。事实上，在此之前区环保局就已经根据省环保厅的要求，对辖区内违规企业进行了排查和整治，只是对一些企业强制工作做的不到位。

　　迟到的搬迁工作

　　就在铜山区利国镇工业气体泄漏后不久，当地官方发布消息称为彻底解决马山村目前遇到的环保问题，铜山区委、区政府决定立即启动马山村搬迁工作，目前利国镇政府已经开始着手做搬迁的调查准备工作。

　　尽管如此，坊间认为，如果不是这次突发事件的发生，马山村的搬迁或许遥遥无期。

　　前文区委官员坦言，早在2007年利国镇钢铁产业聚集区规划之后，曾考虑过将企业周边的村庄整体搬迁。

　　“当时也有官员提议，搬迁所涉及到的资金由政府出一部分、村民自筹一部分、周边企业贡献一部分，但这个提议由于种种问题一直没有落实……”他说。

　　直到9月23日事件发生之时，马山村的搬迁计划一直被搁浅。

　　“村民不受到污染影响不太现实。”铜山区环保局王副局长在谈及这一问题时也认为，马山村实际上现在处于工业聚集区内部，距该村较近的两个钢铁企业在环境影响报告书中所规定的防护距离为1200米，而这二家钢厂与马山村也就是一墙之隔，也就是说马山村一直处在钢厂污染防护距离以内。

　　尽管马山村的搬迁工作指日可待，而在马山村村民们的心里，这种“被搬迁”使他们走向了工业化激进过程退守之路。

　　但沉淀这起看似突如其来的气体泄漏事件，它的发生也并非偶然：

　　如果早在聚集区筹划之初，铜山区政府能够严格的权衡企业落地与周边村民的环境关系，做到统筹全局、科学规划、民生为重，早日落实搬迁；如果当地环境监察部门能够对非产业政策准许的企业严格执法，坚决排除污染隐患；如果利国镇政府能在事发后第一时间亲赴现场、统一协调救援工作，让村民听到政府的声音、看到政府的行动，即便发生类似9月23日气体泄漏，受到影响的不会是毫无准备的村民。

　　由此设问：在一起突发事件来临之时，铜山这份应急答卷合格吗？ (陈义付 熠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