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商观察俄罗斯大选：越没有竞争力越害怕开放

　　“越没有竞争力越害怕开放，越害怕开放越没有竞争力”——俄罗斯大选前，一位华商的政经观察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沈力

　　编者按：2012年3月4日，俄罗斯将迎来自苏联解体以来的第六次总统大选。担任了两届总统，一任总理，被称为“从未离开过克里姆林宫”的普京再度归来，竞争总统宝座。然而这次，他遭遇了大规模的嘘声，和下课声。

　　在俄罗斯，经济与政治错综纠结。因为经济状况的明显好转，普京曾经带领俄罗斯走出低谷——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前夜，达到历史新高的油价几乎要让这个国家重返久违的强国地位。但俄罗斯权贵资本主义在此期间却继续发展，并深刻影响着这个大国的未来。

　　大选当前，如何解读民主化二十年之后俄罗斯的政经体制及未来走向？本报特别邀请旅居莫斯科二十余年的华商沈力撰文，提供一个观察的视角。

　　在俄罗斯，有钱的人，花钱什么服务都可以买到，没钱的人就只能享受以前计划体系遗留的那套东西，虽然免费但很落后。

　　俄罗斯不光是国家领导人，地方官员都常常一干就是一二十年。选举制度解决了公权力的起源，但没有很好地解决公权力廉洁高效运行和退出问题。

　　强烈的不安全感，使得产权私有化后，企业主通常不会把资金用在生产上，而是会跑到发达国家。剩下的是没有竞争力的东西。

　　为什么有人不再喜欢普京

　　对于普京几乎要第三次当选总统，俄罗斯很多人不答应了。两个原因：一是政治上不希望普京集权，希望出现一个没有普京的俄罗斯；二是经济上，2008年金融危机后，人们生活水平下降。

　　我认为，普京前两任总统任期最大的功劳就是把俄罗斯从上世纪90年代的大动荡中稳定了下来。1990年代动荡的全过程我亲身经历过——炮打白宫，权力更迭，政府动荡，恐怖袭击，超级通货膨胀(1992年的通胀率高达2510%)——非常糟糕。普京上台后通过反恐、打寡(经济寡头)、扫黑，把俄罗斯政局稳定下来，非常不容易。

　　同时由于任期内油价大涨，整个俄罗斯经济状况好转，普京也解决了很多社会遗留问题，比如居民养老金和工资增幅都远远超过GDP的增长。而且，在任内基本上把外债还清了。

　　因此，俄罗斯人从内心还是很感激普京，他的威望也建立了起来。

　　然而，从政治体制上讲，普京任内却是一个慢慢集权的过程。

　　苏联解体后，叶利钦仿照西方宪政制定了俄罗斯民主政体宪法，迄今已经经历了5届总统选举。应该说，选举制度有了一定的基础。但普京上任后逐渐改变，实际上又把权力渐渐集中到个人身上。

　　比如，地方长官的产生不再由地方直选而改由俄联邦总统提名，然后由地方议会批准；国家杜马改变原来的代表制和比例制结合的选举制度，取消了代表制，即转入按党派名单表决进行；总统任期也从四年改为现在的六年等等。

　　即使在任总理期间，普京也保全了自己的权力。根据宪法俄罗斯实行总统制，权力应集中在总统身上。你看普京当总统的时候，在媒体上很少看到总理，总理是弱势的。但普京当总理后，一天到晚在电视上露面。实际上，俄罗斯出现了弱势总统强势总理的政治局面。

　　普京为什么要集权？实际上普京不喜欢一天到晚选举的那种东西，他有他的思维。他曾说过：“给我20年，还你一个强大的俄罗斯。”他认为他能够改变俄罗斯。

　　然而，现在对普京几乎要第三次当选总统，俄罗斯很多人不答应了。两个原因：一是政治上不希望普京集权，希望出现一个没有普京的俄罗斯；二是经济上，2008年金融危机后，人们生活水平下降。

　　金融危机对俄罗斯冲击很大。危机前俄罗斯的外汇储备达6000亿美元。危机发生后，普京拿出2000亿美元去稳定卢布，结果失败，卢布一下子贬值约二分之一，从1美元兑23卢布贬值到当时的35卢布。而俄罗斯很多东西靠进口，卢布一贬值，所有的物品都涨价，比如从中国进口的消费品，价格大概上涨了50%以上。但老百姓的收入并没有增长，所以整体购买力下降。

　　但是3月4日俄罗斯大选，普京当选基本没有悬念。

　　为什么？因为反普京的力量虽然在增长，左中右都有，但这些人不可能形成一个联盟，推出一个领袖人物去跟普京对抗，所以反普京的力量仍然有限，尚不能撼动其地位。

　　这从刚刚结束的议会选举就能看出。普京领导的统一俄罗斯党的席位从67%下降到现在的49.3%，其他的三个议会政党(俄罗斯共产党、公正俄罗斯党及俄罗斯自由民主党)的力量稍有增长。右翼力量还是维持在比较弱的地位，没进入议会，大约只有1%-2%的支持率。

　　声音

　　真正的民主不是照葫芦画瓢，谁想建设就能建设起来的。它不但需要整个社会做好运用民主机制的准备，还需要人们认识到自己身为公民的价值，并阶段性地将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国家管理的流程中去。换句话说，民主只存在于公民甘于为其有所付出的社会里。

　　——2月6日，普京在俄《生意人报》撰文说。

　　在普京的统治下，政府已经变成了俄罗斯公司，政府的高级职员与高级部长们围坐在各家国有企业的董事会席位上，并采取一切能让他们获得发财和赚钱的行动。

　　——卡内基莫斯科中心的德米特里·特列宁(Dmitri Trenin)说。

　　过去，俄国需要自由，如今，俄国仍然需要自由……我们时代的挑战是对价值体系的彻底改革，打造新的认知。我们不能在旧思维上建立新国家……一个国家，最好的投资是自由和法治，以及对于人类尊严的敬意。

　　——节选自由梅德韦杰夫主持的自由主义智库——当代发展学会2011年2月发表的一篇文章。

　　一名俄罗斯人的话很有意思：“我们很现实，苏联解体，我们没有那么多负担了，可以更好地发展俄罗斯国家。向我们提‘苏联解体是好事还是坏事’这个问题，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此话值得回味。

　　——中国社科院世界史研究所研究员闻一说。权贵资本主义之痛

　　据俄罗斯自己的经济学家说，“灰色经济”占俄罗斯经济的比例高达60%。对此，在俄罗斯经商的华人对此深有感受。

　　其实俄罗斯内部问题不是太多。她有苏联时期打下的一个较好的基础，资源那么丰富，人口又那么少，才1.4亿多——那么大的面积，那么一点人。俄罗斯还在鼓励生育，现在你生三个孩子政府就奖你房子。

　　所以，实际上俄罗斯内部的社会问题比较好解决，是拿钱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但是，俄罗斯政治体系比较腐败。国际透明组织2010年公布的国家或地区清廉指数排名中，俄罗斯排名第154。

　　私有化后，俄罗斯的反腐体系并没有建立。比如现在高级官员兼任国有企业领导人，或高级官员的亲属本身是私有企业主，是一个很普遍的现象。2011年被总统梅德韦杰夫解职的莫斯科市长卢日科夫(在任18年)，他妻子巴图林娜是房地产开发商(控制了首都20%的房地产市场)，也是俄罗斯惟一的女亿万富翁，资产超过10亿美元。

　　俄罗斯对“官商”或“权贵”之间的利益输送几乎没有机制约束和惩罚。

　　此外，俄罗斯不光是国家领导人，地方官员都常常一干就是一二十年。选举制度解决了公权力的起源，但没有很好地解决公权力廉洁高效运行和退出问题。

　　所以，俄罗斯的腐败是国家性的，整体性的。

　　据俄罗斯自己的经济学家说，“灰色经济”占俄罗斯经济的比例高达60%。对此，在俄罗斯经商的华人对此深有感受。

　　实际上，俄罗斯是典型的“一国两制”。有钱的人，花钱什么服务都可以买到，没钱的人就只能享受以前计划体系遗留的那套东西，虽然免费但很落后，还要去排队。比如某些药，按国家规定，退休人员可以免费获得，但去药店销售员会告诉你没有。但如果你拿钱去买，他可能就卖给你。

　　拿教育来说。中国有较为公平的高考制度，俄罗斯没有严格意义上的高考，上大学，很多靠行贿。我的孩子一直在莫斯科上学，同学中条件好的很多计划往欧洲走，德国和英国居多。

　　实际上，俄罗斯已经形成一种怪胎，腐败已经深入社会的每一个角落，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谁上台也不会有太大的改观。

　　国家竞争力难以提高

　　在这次竞选中，仍然没有看到明确的开放思路，普京在电视上的讲话主要强调的还是在社会领域的保障上。

　　自普京就任总统以来，俄罗斯经济单一依靠能源的结构并没有得到调整，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俄罗斯的国家竞争力究竟在哪里？除了能源之外，其他其实乏善可陈：汽车制造业垮了，飞机制造业垮了，就剩军工，而且优势也在削减。

　　苏联解体后，以前的计划经济体制瓦解，之后要按照市场经济规律重新组织，这是一个很大的工程，靠激进的市场化改革，所谓“500天计划”要建立一套市场经济体系，真的很幼稚。因为当时属于“后市场化国家”的俄罗斯要搞市场经济体制改革，面对欧美发达的市场化国家，所谓的市场就是开放。在开放的条件下，财富从“公有”转为“私有”，有一种不安全感。所以产权私有化后，企业主通常不会像一些人以为的那样，把资金用在生产上，而是会跑掉，跑到发达国家。俄罗斯的寡头都把钱弄到国外去了。剩下的是没有竞争力的东西，越没有竞争力越害怕开放，越害怕开放就越被动，恶性循环。

　　在这次竞选中，仍然没有看到明确的开放思路，普京在电视上的讲话主要强调的还是在社会领域的保障上。

　　从宏观上来讲，未来的中俄关系的发展很可能类似于目前的美加关系，但俄罗斯人目前还没有这方面的思想准备。而且俄罗斯人对领土问题有一种不安全感。随着人口外迁，整个俄罗斯远东地区劳动力人口十分短缺。但俄罗斯一直在限制中国人移民，害怕中国人过去后，慢慢地就变成中国的领土了。这种担心非常强烈。尽管，俄罗斯有发展远东的计划，中国有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的战略，正常的情况下如果能够有效对接，会形成双赢的局面，但目前还只是一种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