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融城的壁垒与机遇

　　新金融记者 王海琦 湖南、湖北报道

　　湖南龙山县正筹划着将其行政区北移，而在国务院批复《武陵山龙山来凤经济协作示范区》之前，一水之隔岸的湖北来凤县，行政区已向龙山方向的河岸迁移。

　　在国内，区域经济协作趋势已成，但跨省两县的‘抱团’尚属首例，而由此产生的行政壁垒的打破，则还需要一条漫长的路要走。

　　■跨省保税区

　　2011年11月15日，从国务院扶贫开发领导小组在湖南省吉首市召开的武陵山片区区域发展与扶贫攻坚试点启动会上传来消息：国务院已批复《武陵山片区区域发展与扶贫攻坚规划(2011-2020年)》，明确在武陵山片区内设立武陵山龙山来凤经济协作示范区。龙山、来凤两县的行政辖区，是这个示范区的全部地盘。

　　在批复中，这个示范区还附带着另一项任务：大力推进行政管理、要素市场、投融资体制等领域的改革，全面推进城乡统筹、基础设施、公共服务、特色产业、生态建设与环境保护等一体化建设，为区域一体化发展发挥示范带动作用。

　　至此，龙山来凤一体化建设上升为国家发展战略成为现实。

　　龙凤示范区在《武陵山龙山来凤经济协作示范区建设情况汇报》中称，地处中西接合部的两县同时享受国家西部大开发和中部崛起政策支持。

　　龙凤示范区下一步的工作，也正是争取项目和融资支持。两县正打算争取国家和两省建设资金投入，支持民间资本、大型央企、上市公司及外资参与龙凤区域经济一体化建设。

　　这笔资金包括了中央预算内资金、长期建设国债资金、部分符合条件的公益性项目国债贷款资金、两省预算内投资以及其他专项资金、省级地质勘察基金、国土资源大调查资金。

　　除此之外，两县还要求对省级安排的公益建设项目免除县级配套资金，扩大龙山、来凤两县投资项目审批核准权限。而在土地政策方面“开一道口子”，也是龙凤示范区“上争”的项目之一。

　　在两县的设想中，龙凤城区将要形成“60平方公里、60万人”的中等城市、中心城市，仅在来凤县，就已规划了30平方公里的城区、20平方公里的经济开发区。实际上，若在平常，县级单位征地标准有限，设想很难实现。

　　4月26日，龙凤再次修改《示范区规划》，争取土地利用指标、耕地占补平衡政策、土地生态环境保护政策和生态补偿政策被明确提了出来。在地价方面，龙凤还要求示范区工业园区建设用地出让按所在地基准地价50%执行，示范区内新征用地允许县内自行占补平衡，相关征地费用中，上缴国家、省、州征缴部分全免。

　　“龙凤示范区在土地政策方面已经达到了地市级标准。”龙凤示范区(来凤)办公室工作人员告诉新金融记者。

　　而税收政策，则是龙凤所要争取的另一项“福利”。

　　《规划》中提到：“对区内享受西部大开发税收政策的国家鼓励类产业类企业，减按15%税率征收企业所得税。”另外，企业从事国家重点扶持的公共基础设施项目投资经营所得，以及符合条件的环境保护、节能节水项目所得，可依法享受企业所得税“三免三减半”政策。

　　龙凤争取这一政策，被外界理解为申请“跨省保税区”。

　　在中国城市经济研究会副会长刘维新看来，目前县域的发展更多局限于“圈地运动”，“一些县无限地扩张，工业又没有搞起来，土地就只能在那里晒太阳了。”

　　“如果龙凤示范区操作成功，倒是可以为其他地区的协作提供不少经验。”刘维新说，“区域经济圈的形成已成未来中国经济发展的趋势，特别是跨省经济协作”。

　　■“双城生活”

　　每个工作日的早上7点多，湖南龙山县农业局高级农艺师杨春献都会走出位于湖北来凤县城景绣公寓的家，然后坐上开往龙山县城的车，赶到龙山县农业局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每天下班后，他同样又乘坐公交车赶回来凤县城的家。这种在两省间来回的生活，自从和在来凤县地税局上班的苗族人滕建萍结婚后，已经有20多年。而在两县之间乘车来往，也不过20分钟。

　　地处湖南西北部的龙山县与湖北西南部的来凤县，被一条酉水河隔开，两县县城主城区直线距离仅4公里，是全国范围内省与省之间毗邻最近的县城。

　　据当地居民介绍，酉水两岸30%的家庭与对岸有婚姻关系，60%左右的人有亲缘关系。两地民政部门曾做过统计，每年有100多对新人跨境结为夫妻。

　　用当地话说，龙山和来凤“县款县”(俗语，县城挨着县城)，每天都会有龙山农民乘坐公交车“赶来凤”出售蔬菜瓜果，或者来凤人“赶龙山”购物。在两县党校写作的一份调研报告中显示，两地间公交车平均每天的客流量约6000人，但这似乎并不能满足两县来往的需求，在两座县城之间跑短途的“黑的士”应运而生。

　　两县位于武陵山腹地，被山脉包围的独立盆地，让这里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发展区域。

　　有意思的是，两省领导每次视察本省“西大门”工作时，都要到对方县市去看一看、走一走。湖南省领导到龙山视察，来凤的县委书记要来汇报工作，湖北省领导去龙凤“融城”的壁垒与机湖南龙山县正筹划着将其行政区北移，而在国务院批复《武陵山龙山来凤经济协作示范区》之前，一水之隔岸的湖北来凤县，行政区已向龙山方向的河岸迁移。

　　在国内，区域经济协作趋势已成，但跨省两县的‘抱团’尚属首例，而由此产生的行政壁垒的打破，则还需要一条漫长的路要走。

　　来凤，龙山县委书记也要过去。

　　但两县的经济却一直无法赶上周边城市。近些年，龙山经济总量由曾经的湘西自治州龙头县变为倒数第三，来凤县在恩施州内也跌为倒数第一。

　　龙凤两县2010年生产总值67.24亿元，人均GDP仅7471元，两县财政收入的总和也只有5.87亿元。

　　2010年，两县生产总值占武陵山片区的3%，人均地区生产总值仅为全国平均水平的25%。农民人均纯收入为3089元，仅为全国平均水平的51%。

　　龙山县发改局新成立的龙凤示范区办公室工作人员刘东介绍，龙凤两县背负“贫困县”的帽子，已有数十年，直到2011年，龙山县的财政收入才2.68亿元，而稍强点的来凤县也只有3.7亿元。

　　“这样的经济现状，使得两个‘穷兄弟’抱到了一起，来寻求发展出路。”刘东告诉新金融记者。

　　■“双子星城”

　　随着近年来双方城市建设的发展，双城规模与人口膨胀，于是，一个新的设想被提了出来，这一设想也一直在坊间流传着：两县能否融合为一个“跨省市”？

　　直到2005年初，龙山县提出了两县城跨省“融城”的思路。

　　如今，连接两县的“湘鄂情大桥”龙山段已经竣工，而来凤段则仍在施工中。站在湘鄂情大桥龙山段的尽头，眼前便是来凤县县城的全貌。

　　准确地说，站在这里，脚下就已经是湖北省的地盘，因为已经越过了酉水河的中心线。

　　这座近一千米长的大桥，花了两县5298万元，其中，龙山为此出资3785万元，剩下的则由对岸的来凤县负担。

　　这座桥，被当地人赋予了太多意义。在大桥护栏的每一块石板上，都雕有一龙一凤。

　　早在2005年，龙山、来凤两县正式提出“融城”和“一体化”的概念，“桥”自然被当成了“一水双城”的最佳纽带。

　　当地居民告诉新金融记者，2008年2月，时任湖南省省长周强视察龙山时，建议将还在规划中的桥命名为“湘鄂情”。而周强恰是湖北人。

　　三年半后，历时两年的湘鄂情大桥建设(龙山段)竣工。在当时，这里的执政者们已经联想到了数年后，在酉水两岸，将出现“双子星城”。

　　实际上，早在上世纪80年代末，龙山、来凤两县就已有了共同发展的想法，“只不过那时候还没有上升到区域协调发展的层面。”刘东说。

　　然而这个想法被提出来的具体时间，谁也说不准，“就像谈恋爱结婚一样，婚已经结了，至于什么时候开始谈的恋爱以及谁追的谁，已经不重要了。”武陵山经济协作示范区(来凤)办公室(以下简称示范区来凤办公室)一位不愿具名的工作人员说。

　　2005年，龙山县正式提出“融城”的概念，这年秋天，两县开始探索“一体化”。

　　此后的两年间，为了达到这个目标，龙山将县城发展重心调整为由东向西拓展，与来凤城市规划进行了对接，在来凤县城的河对岸建成了岳麓大道，开发兴建酉水河岸的华塘新区。

　　来凤县也调整城市发展战略，实行“北控南拓”，在紧邻龙山县城的酉水河岸建成了以“武汉大道”为轴心的土堡组团新区。

　　这便是两县城市建设规划与基础设施建设对接的开端。

　　2009年，两县党校做过一次问卷调查，收回的248份问卷中，认为“龙凤双城一体化利大于弊、很有必要”的有236人，认为“可有可无”的9人，认为“没有必要”的为3人。两县抱团被当地官方认为是“民心所向”。

　　■九次进京

　　而两县“一体化”实质性进展则是在2010年中期。

　　“那时候，听闻国家要成立经济协作区域，我们就开始试图抓住这个机遇。”龙山县发改局相关负责人李振宇告诉新金融记者。

　　两县最开始的设想，只是建立经济协作实验区或者先行区，为此，他们还编制了龙凤中等城市规划草案，计划将龙凤盆地建设成为一个占地60平方公里、拥有60万居住人口的新型中等城市。

　　然后由两县主要领导带领相关职能部门联合出动，层层申报。

　　然而，当两县第一次将“实验区”的想法汇报到省里时，并不被理解，湖南省发改委给出的结论是：“省发改委领导看到材料时，就说，两个县城搞实验区，这是否有必要？”

　　彼时，在汇报材料中，仅注重两县的发展需求。

　　随后，两县请来北京的专家，为其操刀修改汇报材料，“迎合国家投资”以及“民族团结”的想法被提了出来。

　　再一次申报到省里时，开始被发改委理解，省发改委同意将材料上报。2010年9月，两县组织4人小组进京，向国家发改委西部司争取“龙凤经济协作实验区”项目。

　　然而这一次得到的答复几乎与省发改委第一次看到材料时的答复相同，“长、株、潭、武汉这样的大城市才搞实验区，两个小县城，算不了什么。”

　　小组返回后，向当时在此挂职的一名西部司专家寻求帮助，然后又回北京。随后，两县又向相关专家请教，将“实验区”改为“先导区”，再到“先行区”，再次申报中央。

　　“所谓‘先行区’，就是我们先做，如果成功，其他区域再跟着做。”李振宇说。

　　“这一次，我们的构想被中央理解了。后来我们又多次进京汇报，中央的态度从不理解到理解，再到支持。”李振宇说，国家发改委将“先行区”改为了“示范区”。

　　李振宇将这一改动理解为：“就是让我们先做个示范，成功以后，其他区域跟着学。”在龙凤示范区得到批复之前，两县的掌舵者们曾先后九次进京，多次赴长沙、武汉，分别向湖南、湖北两省发改委及国家发改委汇报。

　　李振宇向新金融记者介绍，实际上，最初的想法在两县也并不被所有人接受，“反对派”们认为，一下子上升到国家层面，步子会迈得太大，把握有多大，是否有利于经济发展，仍值得商榷。“但是机会来了，我们就要把握，即使做错了，我们也不后悔。”李振宇说。

　　而龙凤两县提出“一体化”构想之初，坊间便流传着这样一则传闻：“龙山、来凤两县将会合并。”这个消息被传得有声有色，传闻中，两县合并后将取名“龙凤市”或者“湘鄂市”。

　　对此，李振宇解释道：“这仅仅是传言，反映了两县人民的良好期盼。”

　　实际上，龙凤示范区有自己的预期，这个预期便是到2020年，人均地区生产总值达到全国平均水平，年均增长22%。

　　到那个时候，城镇化率将达到67%，财政总收入突破40亿元，这超过了2010年的6倍。

　　■行政壁垒

　　然而实际上，刚起步的龙凤示范区在招商引资方面，仍没有显著成效，“目前闭塞的交通让投资者们看不到赚钱的希望，直至现在，龙凤两县还没有完善的‘铁公鸡(机)系统’——铁路、公路、机场。”

　　一位在当地投资建厂的浙商就曾因交通不便而遇到麻烦，该商人曾从浙江运一个大型设备到龙山。几经周折，设备运到时，加上过桥过路费以及罚款，路途中就花掉了15万元。

　　然而，即便示范区已成立，两县的协作也并非一帆风顺。

　　在湘鄂情大桥工程中，龙山负责主桥的大部分工程，来凤负责其境内的引桥。龙山段在2009年完工，而来凤久久未见动静。

　　究其原因，一是来凤资金到位不如龙山迅速；二是来凤段地势低平、引桥过长，需占大量土地，“来凤人觉得很吃亏”；三是两地开发思路并不一致，龙山只为建桥修路征少量土地，而来凤希望一次征齐1000亩土地做新区开发，难度大很多。

　　于是，这里成了一座“断桥”。

　　制定《武陵山龙山来凤经济协作示范区发展战略规划》时，两县的想法也曾出现矛盾。在讨论示范区旅游业总体定位时，龙山县认为，应举两县之力，打造以龙山里耶为龙头的秦简文化旅游品牌。理由是，里耶是国家级历史文化名镇，容易形成品牌效应。

　　但这并没有得到其“搭档”的赞同。来凤县认为，应该以酉水河为纽带，在来凤仙佛寺和里耶之间开发土家民俗文化风光带。

　　几经协商后，这一定位在规划中被描述为“将龙凤示范区建成历史文化领域内具有较高国际知名度的旅游目的地、土家文化体验旅游目的地和生态旅游胜地”。

　　于是，“求同存异”成了两县在龙凤示范区建设中的“指导思想”，“在具体工作中，把不同的地方先压下来，相同的地方先进行，履行先易后难的原则，一旦产生矛盾，则搁置矛盾，先完成共同的想法。”

　　但对于示范区的建设，目前也仅停留在市场层面，并不涉及行政管理，“毕竟我们分属两个省。”李振宇说。

　　跨省的县域“融城”，在全国尚属首例，“就像摸着石头过河。”龙山县发改局相关负责人李振宇说：“我们现在已经摸到了石头，但具体要怎么过河，还是未知数。”

　　“在分属两省的两县‘融城’中，有合作也有竞争。”示范区龙凤办公室工作人员说：“但竞争要大于合作，毕竟分属不同的行政区划，龙山的建设不可能从湖北省发改委拿到钱，同样，来凤也不可能拿湖南省发改委的拨款。”

　　行政摩擦成了两县“协作”的最大问题，“在具体操作上，两县甚至两省都会有不同的思路。”

　　(文中刘东、李振宇为化名)

　　区域经济圈将成未来经济发展趋势

　　受访者：湖南师范大学教授、区域经济发展研究中心主任朱翔

　　新金融：龙凤融城，怎样平衡两个县的经济发展？

　　朱翔：湖南龙山与湖北来凤两县之所以融城，是因为两县存在共同利益关系，只有存在共同利益关系，两县才能真正抱团一起发展。比如说，龙凤开发区联合建设一些基础设施项目时，两县都可以得到相应的好处。

　　龙凤融城，是一种利益基础上的互利互惠，一种发展的共赢，这是比较好的。

　　新金融：两县如何发挥各自的地区优势而实现资源优化配置和提高区域整体经济效益？

　　朱翔：还是重在联合，两个县联合可以加强边贸，湖南的东西到湖北去卖，湖北的东西到湖南卖。还可以联合办学校，联合办医院，联合办各种节庆活动。

　　在这个过程当中，不是单独的，而是双向的，不是仅仅优惠于一方，而是一种互利的，两县的资源集中再分配。

　　新金融：龙凤融城与长株潭融城有什么区别？

　　朱翔：长株潭融城是湖南一省三个地级市的相互融合，龙凤融城则是分属两省的两县融合，长株潭的融城，更多的是核心的城市群，龙凤融城是属于湖南湖北的边界地区，一个是核心的辐射带动，一个是发挥它的边境效益。这两个从经济学上，是有很大区别的。

　　新金融：两县融城是否能打破区域保护主义？如何打破？

　　朱翔：这是行政区域上的约束问题，到现在为止，两省的一些商品还没有进入对方的市场。

　　行政区划是最大的障碍，不同的行政区划考虑的发展点、着力点不同。现在，关键是搭建一个高层次的跨省区合作平台，政府应进行体制机制创新。

　　这个不能妄下结论，只能说做一些努力，因为中国现在的行政规划，规定了区域的经济发展主要还是行政区域上的约束，龙凤融城也不能说就一定能打破行政区域上的约束，应该说开了一个很好的先河。

　　新金融：这次跨省融城如果成功，将对中三角的形成和发展带来哪些启示？

　　朱翔：这是两个层面的问题，如果融城成功，应该说，可以起到一个很好的示范引领作用，用小的区域融合案例来引导大的区域融合，同样是省际间的经济协作。

　　新金融：区域经济圈的形成是未来中国经济发展的趋势吗？

　　朱翔：区域经济走向融合，经济一体化是世界的潮流。

　　十七大第七届三中全会提出，区域经济发展是以大城市为依托，大中小城市协调发展带动，城市区域和城市带这个基础上推动区域经济的发展。我国“十二五”规划前几年搞了大区域规划，就是贯彻这个精神。

　　东部有“长三角”、南部有“珠三角”、西部有“西三角”、北部有“环渤海”，中部又出现了“中三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