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请上市公司股东张铁生：只想做普通人

　　张铁生：只想做普通人

　　近日，证监会网站发布的一家企业的招股书披露，“白卷英雄”张铁生是公司第六大股东，持有3224万股。如企业顺利上市，张铁生所持股份价值将超3亿元。

　　曾经在1973年高考的物理化学考试中仅答上三道小题的“白卷英雄”，因这一称呼而家喻户晓。

　　在他入狱15年后，下海经商，成为企业的原始股东，如今以准亿万富豪的姿态重返人们的视线

　　法治周末记者高欣

　　1973年举行的“文化大革命”期间唯一一次的高考中，一位名叫张铁生的知青考生因在考卷背后写了一封信，而成为传遍中国的“白卷事件”主角。

　　对于“50后”、“60后”们来说，“白卷英雄”十分熟悉，近年已渐渐被人遗忘。

　　不过，一份招股说明书，令张铁生这个名字近期再度出现在公众面前，勾起了许多人对那个时代的回忆。

　　2012年5月17日，在中国证监会官方网站发布的10家拟上市公司的招股说明书中，辽宁省的禾丰牧业公司位居其中。

　　在禾丰牧业400多页的招股说明书中，持有该公司3224万股股份的第六大股东张铁生成为关注的焦点。

　　这位“若顺利上市身价或超3亿”的商界精英，即是彼时反潮流的“白卷英雄”。

　　一时间，热议四起。

　　很多人感慨张铁生两次身份转变的巨大反差。这之间的信息空白，在过去的40年中，只有零星填补。

　　经历过相同时代的新东方联合创始人徐小平在微博(http://weibo.com)上写道：“什么时代出什么英雄。他当年交白卷是个‘投机英雄’、后来被政治利用成了‘反潮流英雄’、再后来被判刑成为‘背时英雄’、现在通过个人奋斗成为‘财富英雄’。”

　　从1972年交白卷到2012年持证券，张铁生四十年的人生路，是中国青年奋斗出头的缩微景观。

　　再度走入公众视野，62岁的张铁生早已将沧海变桑田。

　　如今，他和家人极度低调地定居在新西兰。

　　爱情

　　时间拨回到1991年10月16日。这一天清晨，张铁生走出了辽宁省朝阳市凌源监狱的大门。

　　重新呼吸到铁窗外的空气时，昔日的“四人帮爪牙”已过不惑之年。站在监狱门口，他很想背靠电网高墙拍一张照片。可由于狱方在家人来接他前一小时就放他出来，出狱后的第一个愿望没有实现。

　　他独自一人向招待所走去，沿途路人行色匆匆，没有人注意他。这让他很欣慰。

　　1983年3月，辽宁省锦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张铁生15年有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3年，刑期从1976年算起。

　　1991年，改革开放剧痛的初期刚刚过去，张铁生隐约感觉到，铁窗外的世界早已换了模样。

　　在招待所里，张铁生见到了驱车从老家兴城赶到凌源接他的家人。他一眼就认出了昔日的同学董礼平。十五年未见，这位沈阳农业大学的讲师一直在等他。

　　张铁生站起来，走上前去，紧紧地握住了董礼平的手。他说：“如果世上真有缘分的话，我们俩的缘分就在那一接一送中。”

　　1973年9月，张铁生被分配到铁岭农学院牧医系学习。提前报到的同学听说和大名鼎鼎的张铁生一个班，都异常高兴，希望能接到他。最后，成功接到张铁生的是董礼平。

　　她热情地接过张铁生手里的提包，带他向站外走去。在张铁生的记忆中，当时的董礼平黑黝的面孔映衬的牙齿很白，一看便知道她也是从大田里走进课堂的知青。

　　之后，他们共同学习三年，成了很要好的朋友。毕业时，全班只有董礼平一人留校工作。

　　1976年12月，张铁生被押送到母校批斗之后带走时，只有董礼平一人默默相送。

　　如今，来接张铁生重归社会的依然是董礼平。五千四百多个日日夜夜，她等到了。

　　含着泪笑过，董礼平对张铁生说：“走吧，咱们回家！”

　　听到这句话时，心灵重创后的张铁生紧紧地握住了董礼平的手。

　　出狱第78天，12月22日，张铁生与精心照料他的董礼平在兴城县结婚。

　　当时有报纸就此发了一条消息，引来很多读者来信，有人称董礼平是伟大的女性，有人猜她一定是在图张铁生什么。

　　董礼平极少接受媒体采访，其中一次她曾这样回忆：“谁都能知道当时的真实情况，没想那么多，只因铁生未娶，而我未嫁，当然最重要的是，同学这么多年，真是挺了解的。那时，铁生也很让人同情，没有母亲，后来也没有了父亲。爱情到婚姻之后就成了感情，而多年之后，感情就变成了恩情。”

　　在只有家人、亲戚和几位同学参加的婚礼上，张铁生平生第一次穿上西服，系好领带，站在身穿红毛衣的新娘身旁。

　　向大家三鞠躬后，张铁生说：“我的老同学董礼平给了我莫大的安慰和珍贵的爱情，她的高尚情操是我无法报答的。她对我情重如山，从今后，我们要相亲相爱、相依为命，手拉着手，一直走到生命的尽头。”

　　从商

　　1992年11月12日，42岁的董礼平接受剖腹产，生下了一个八斤八两的女孩。张铁生抱着女儿，激动得一个小时不肯松手。

　　伴随着初为人父的喜悦，张铁生愈发意识到现实的窘迫———他急需一份工作。于是，夫妻俩合计，现在得多挣点钱，为孩子，也为自己。

　　刚出狱时，张铁生不愿意让人们知道他是谁，更不愿意见熟人。在工作问题上，他一心寄希望于辽宁省葫芦岛市政府给他安排一个工作岗位。然而，当地政府觉得此事很敏感，便把这事当做难题，一级一级往上交，却一直没有一个结果。

　　于是，张铁生决定自己创业。

　　想到自己曾在监狱里帮人看过病，有医疗卫生方面的经验，他便想办个私人诊所。可由于没有专业技术职称，不能办理工商营业执照，这条路也行不通。

　　妻子看在眼里，暗中帮着无奈的丈夫找起了工作。

　　当时，董礼平有位学生名叫金卫东，担任北京康地公司东北地区经理。康地公司主要做预混剂(畜牧饲料)销售，与张铁生大学时期的专业基本对口。

　　董礼平找到金卫东说：“卫东，铁生没有工作，你帮帮他吧。”金卫东当即点头答应。

　　不久，金卫东便提礼登门拜访，请张铁生到自己的公司工作。怎料，一听说是给外国人打工，思想尚停留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张铁生一口回绝，他说，不能给外国人当“买办”。

　　无奈的金卫东只好将张铁生介绍到辽宁省鞍山市辽河饲料公司，先让他在公司下属的一个工厂办公室做小职员。

　　尽管只是一个跑跑腿的活儿，张铁生依然十分卖力。他也不再自卑，说话的声音也提高了。很快，他的能力让老板刮目相看。

　　1992年秋天，辽河饲料公司为了开拓沈阳市场，决定在沈阳设立办事处，由张铁生负责沈阳的市场开发和售后服务。

　　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他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工作上。

　　这时，他对这份工作满意起来。看到来办事处工作的两位研究生都是扔掉“铁饭碗”来的，他也不再迷信“铁饭碗”，而是闷头奋斗，立志要把手中的“泥饭碗”变成“金饭碗”。

　　1993年，张铁生离开办事处。他找到金卫东，希望和他一起创办饲料公司。金卫东也正有此意，并邀请康地公司另一位同事丁云峰一起参加。很快，天地饲料公司在沈阳农业科学院附近正式成立。

　　当年年底，金卫东和丁云峰为了谋求更高的发展机会，先后退出天地饲料公司，张铁生继续坚守。

　　两年后，金卫东等人在沈阳正式注册成立禾丰牧业股份有限公司(后改为集团公司)。这时，张铁生非常清楚，要想把天地公司的事业做大，还需要更多的人才和新鲜的血液。

　　于是，1998年年初，天地饲料公司正式并入禾丰公司，张铁生以参股(10%)的形式，进入禾丰公司的管理层。

　　公司招股说明书中提到，禾丰牧业目前的主营业务为饲料业务，也包括原料贸易、屠宰加工及相关业务，张铁生目前持有3224万股，占发行前总股本的6.8%。

　　若顺利上市，张铁生所持股权的价值将超过3亿元。

　　名字

　　事业起步阶段，做市场销售的张铁生有一次带着员工，到沈阳一家大型国有养鸡场推销饲料。找到养鸡场负责人后，他便直接掏出随身携带的样品，请其过目。

　　谁知，那位负责人一摆手，说：“我们不需要这个。”

　　张铁生十分纳闷，心想，养鸡场怎么不需要饲料呢？最后，他才弄明白，让那位负责人生气的是，他没有自我介绍，也没有名片。

　　彼时，张铁生拼命工作，但仍然最怕在别人面前介绍自己，害怕别人笑话他是干这一行的。

　　张铁生这个名字，给他的身心带来了太多不能承受之重。即使得以安身立命，他依然与世界刻意保持着距离，谨慎地对待自己的身份。

　　1973年，停止了七年的高考恢复。尽管这次招生对象还仅限于“知青”、“青年农民”、“解放军”等在“三大革命运动”中有两年以上实践经验的“工农兵”，但这对当时农村的知识青年们来说，已是个天大的喜讯。叫嚣一时的“读书无用论”顿时失去半壁江山。

　　辽宁省兴城县白塔公社枣山大队生产队小队长张铁生却“帮助”这一论调收复失地。

　　在最后一场理化考试中，他只会做3道小题。最终，他的高考成绩为：语文38分，数学61分，理化6分。

　　让他一夜成名的并不是低分，而是他在理化试卷背面写的“给尊敬的领导的一封信”。

　　在信中，张铁生说：“本人自1968年下乡以来，始终热衷于农业生产，全力于自己的本职工作。说实话，对于那些年不务正业、逍遥浪荡的书呆子们，我是不服气的，希望各级领导在这次入考学生之中，能对我这个小队长加以考虑为盼！”

　　时任辽宁省委书记、毛泽东的侄子———毛远新得知此事后，将张铁生试卷背面的信作了删改，指示《辽宁日报》发表，并在编者按中说：张铁生对“物理化学这门课的考试，似乎交了‘白卷’，然而对整个大学招生的路线，交了一份颇有见解、发人深省的答卷”。

　　1973年8月10日，《人民日报》转载了这封信。随后，《红旗》杂志等也纷纷转载，发表评论，说搞文化考试是“旧高考制度的复辟”，“资产阶级向无产阶级反扑”。张春桥说这是“反攻倒算”，江青称赞张铁生“真了不起，是个英雄，他敢反潮流”。

　　“四人帮”一伙对张铁生交“白卷”的行为赞不绝口，张铁生随即被接见、破格录取上学、并担任全国人大常委，成为“四人帮”的马前卒。

　　此后，他频繁地参加社会活动，一度红得发紫，成了特殊时期的典型人物。

　　1983年，张铁生在受审中，没有委托律师辩护，拒绝法院为他指定辩护人。

　　在法庭辩论时，他说自己只是一个不明真相的“小将”，在复杂的路线斗争中，犯了该宽容和谅解的“错误”。

　　最终，他依然获刑15年。

　　时过境迁，经济大潮再度将张铁生推到大时代的前端。

　　在市场规律的淘洗中，“张铁生”不再代表“白卷英雄”和“反潮流”，而逐渐成为一位公司高层、千万富翁的名字。

　　在周围很多人看来，张铁生勤奋、讲情义、值得信任，他顺流而下，最终接受了“用知识改变命运”。

　　从刚出狱时不认识大哥大、不知道卡拉OK，到攻克市场营销、饲料配方及电脑技术；从因不信任自己而炒掉老板，到打败台湾品牌、占领沈阳绝大部分饲料市场，再到如今成为公司第六大股东、名誉副总裁……

　　张铁生用大量的努力为自己的名字添加了新的注脚。

　　这些注脚，足以将负累卸下。

　　纷扰

　　商人张铁生极度低调，但在2003年，他还是忍无可忍，选择了发声。那一次，他依然被动。

　　2003年10月，知音集团下属的《打工》杂志刊发了一篇名为《昔日“白卷英雄”张铁生成“千万富翁”》的文章，引起张铁生的强烈不满。

　　同年12月25日，张铁生以侵犯名誉权将《打工》杂志及该文作者程龙华诉至沈河区人民法院。

　　其间，沈阳一家媒体又发报道，称程龙华的采访采取了欺骗手段。

　　“现在有的记者写稿子真不负责任，说铁生戴着个大墨镜，真是可笑。从我认识张铁生那一天起，他就没戴过墨镜，并且对此也非常反感。”董礼平在事后接受采访时说。

　　该文章中提到，由于刻苦钻研市场营销方面书籍，并运用于实践，张铁生在沈阳办事处时，将开始的零销售迅速上升为几十万吨的销量。

　　对此，张铁生说：“当时所在的办事处只是采购和公关，没有销售业务，更无销售几十万吨之事。”

　　最令他生气的是文章最后“引用”他的一段话：“经过大起大落之后，我终于认识到知识的重要，并依靠它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我现在可以自豪地说，在改革开放的市场经济这个考场上，我没有交白卷！”

　　张铁生澄清道：“这两个字(白卷)我避之唯恐不及，怎么可能说！”

　　但文章还是引起了轰动，各种意想不到的事情纷纷找上门来，有说家人患病需要救助的，有想把子女安排到公司里的……

　　一向反对接送孩子上学的张铁生，也不得不严格接送孩子，以防有何不测。

　　张铁生对董礼平说：“这事情有点像身上的虱子，越抖越多。算了，算了！”

　　在那场风波中，张铁生说：“我是一个平凡的人，我太平常了，和我的同学、朋友比，我没有一方面是出色的。这些年拼命干事业，决不是在努力向世人证明什么，只是想过普通人的日子。”

　　9年后的今天，张铁生再度被拉回台前，而此时，他早已带着家人定居南半球，不再参与禾丰牧业的日常事务。

　　旅游业的一位人士曾在2009年年初见过张铁生。当时，她在新西兰带团旅游，因旅游团里有很多禾丰牧业的员工，张铁生带着孩子来请他们一起吃饭。她记得，张铁生当时的精神状态很不错。

　　对于张铁生何时回国，禾丰牧业董秘冯阳说，禾丰牧业路演时，会邀请张铁生回国参加。

　　昔日的“白卷英雄”早已更换了新的时代烙印，他用自己的努力，赢得了尊重。

　　在法治周末记者曲折的采访中，一位媒体同行说：“交白卷本身不是他的错，现在我们应当尊重他，我觉得，他就是一个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