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老师撞上了美国法规墙 急剧扩张的后果

　　2012年5月25日，美国国务院新公告称，将确保孔子学院的汉语教师不会因为签证问题被迫离开美国。孔子学院风波得以平息。孔子学院时常被冠以“宣传”、“意识形态洗脑”、“扩张软实力”等帽子，此次风波除了美国国务院自我解释的“草率”原因之外，孔子学院因自身扩张太快未能事先研判美国相关法律也是原因之一。

　　原定7月初去美国中学教汉语的对外汉语专业研究生刘功媛(化名)不得不推迟预定的签证面试。按往年惯例，她现在应该已经拿到美国相关院校孔子学院为她准备的签证材料。一切都像是停滞了，她的美国之旅成为一个未知数。

　　2012年5月17日，美国国务院教育文化事务局将一份政策指令发至全美所有孔子学院合作院校，提醒他们注意中小学汉语教师的签证类别，并责令签证类别错误的中小学教师在6月30日之前离境。政策指令还公开质疑孔子学院的办学资质，要求其向美国政府申请“认证”。

　　一星期后的25日，美国国务院又表示17日的公告“草率而不完整”，由美国大学担保的孔子学院资质没有问题。风波看似平息了，但刘功媛的签证材料还遥遥无期。

　　事实上，孔子学院在美国存在了近8年。类似的事情已经多次发生。不过，沾美国国务院的光，终于成了一个大事件。更让中国民众联想多多，在媒体的众多解读中，美国总统大选年、软实力、冷战思维……都成了个中原因。那么，美国究竟凭什么对孔子学院发难呢？

　　急剧扩张的孔子学院

　　作为直属中国教育部的事业单位，孔子学院享有正司局级行政级别。按规定，孔子学院一般设立于国外的大学和研究院等教育机构，着力于推广汉语和传播中国文化与国学。

　　自从2004年底，国家汉语国际推广领导小组办公室(以下简称国家汉办)在韩国开办了全世界第一所孔子学院以后，孔子学院迅速在全球扩张。2006年11月起，国家汉办又推出了“孔子课堂”，不局限于大学，直接进入国外中小学。

　　截至2012年5月，中国与世界100多个国家合作设立了350多所孔子学院和500多个孔子课堂，每年派出7000多名汉语教师和志愿者。

　　美国孔子学院的发展最为引人瞩目。2004年以来，美国开设了81所孔子学院，是全世界孔子学院数量最多的国家。而美国孔子课堂的发展速度更加惊人。国家汉办年报显示，2009年底美国“孔子课堂”的总数还只是40余所，而到2011年底，这个数字已经攀升至299所。

　　孔子学院的迅猛发展让一些国家担心。毕竟其他国家虽然也有类似孔子学院的机构，如法国的法语联盟、德国的歌德学院、西班牙的塞万提斯学院，但这些机构一般不会把语言培训课程开到当地的中小学。

　　孔子学院总部主任许琳对媒体介绍称，从2010年开始，美方就通过各种渠道调查孔子学院，包括是否宣传共产主义，是否存在价值观输入等。许琳认为，这次美国政府的行动“不是单独案例”。

　　2011年10月13日，澳大利亚国会议员杰米·帕克向政府递交了一份1万人签名的请愿书，要求当地政府关闭孔子学堂，后被当地教育部长驳回。同年，芝加哥大学174名教师在该校成立孔子学院时进行抗议。2012年3月28日，在美国众议院外交事务监督和调查小组委员会的听证会上，美国人口研究院主席、社会学家史蒂芬·毛思迪发表了题为《孔子学院：中国的特洛伊木马》的演讲，提醒美国政府警惕中国通过孔子学院施加“软实力”。

　　甚至还发生过印度2009年拒绝了建立孔子学院的申请；直到2012年3月，印度第一所孔子学院才在孟买大学成立。

　　不过，同国外那些猜想相比，孔子学院在中国国内当下引发的争议，更多的是孔子学院的资金使用等问题。2008年孔子学院年报显示，当年运营费用为人民币8.19亿元，此后则没有公布。2010年，中国财政部公告显示2009年底汉办采购的“网络孔子学院网站运营服务项目”费用为3520万人民币，而中标公司的法定代表人王永利、胡志平与国家汉办的两位副主任姓名完全一致。

　　刘功媛不关心舆论的喧嚣，她更担心，“我们去不了，美国那边有一些安排好的课程就要中止了。”

　　签证问题仍悬而未决

　　孔子学院引发的意识形态以及中美关系的争论甚嚣尘上，直到5月25日，美国国务院发出更正性的政策指令，称其“只是一个法规问题”。与原版相比，新指令在孔子学院的“认证”问题上得出了完全不同的结论——承认和美国高等院校合作办学的孔子学院都有足够的教学资质。

　　但值得注意的是，新版的政策指令在签证问题上则毫无让步，仍然规定所有要去中小学“孔子学堂”的中文教师必须申请J-1“教师”类别的签证。

　　J-1签证是签发给前往美国进行教育、艺术以及科学方面学术交流人士的美国签证，共有14种类别，包括专家、大学生、实习生、暑期工、政府访问者等。外籍人士进入美国公立K-12学校(从幼儿园到高中)做教师应该申请J-1“教师”类的签证；而留在大学里进行研究、咨询和讲座的应该申请J-1“研究学者”类签证。

　　2012年2月，新到任美国国务院教育文化事务局副局长的罗宾·勒纳主持了针对各类J-1签证的系统性审查，并发现在中小学“孔子课堂”中教中文的教师持“研究学者”签证问题并非个案。

　　同样的事情早就发生过。2011年12月，预计赴美国新罕布什尔州任教的成都大学中文教师郭粒粒被取消了签证资格，该州朴茨茅斯学区被迫取消了2012年春季学期“孔子课堂”中文课程。

　　新罕布什尔大学孔子学院院长王亦歌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通过和其他孔院同事联系，我们得知这一现象并非孤例，而是最近的一个新动向。”

　　依据美国法规，两类签证对申请者的要求完全不同。“教师”类签证要求申请者具有在本国中小学教书的资质，有三年以上教龄，并满足美国当地州的教师标准。而“研究学者”类签证则规定签证持有者只能在高校、研究所、企业的研究机构等进行研究或与研究相关的短期“教学”活动。

　　据新罕布什尔当地媒体《海岸在线》(Seacoastonline.com)报道，成都大学中文教师郭粒粒去年计划前往新罕布什尔州的“孔子课堂”任教，该课堂设置于该州朴茨茅斯学区的中学，她却申请J-1“研究学者”类签证，于是被取消签证资格。按规定她应申请“教师”类签证，但她本人并无本国中小学教学资质。

　　“持研究学者签证在中小学幼儿园内进行教学确实是违规的。”马里兰大学孔子学院院长崔建新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马里兰大学孔子学院2009年开始和中小学合作开设孔子课堂。崔建新介绍，学院一直通过中小学帮助这些老师申请有效期两年的J-1“教师”类别签证，所以马里兰大学的孔子学堂项目此次并没有受到国务院“草率”指令的影响。

　　然而，在“孔子课堂”迅猛发展的潮流下，并不是所有的孔子学院都能像马里兰大学这样严格地遵守法规。

　　2004年3月，国家汉办成立了志愿者中心，从对外汉语专业研究生等群体中招募中文教师志愿者。“今年有超过180名志愿者要去美国，其中要在中小学教授中文的不在少数。”计划在2012年9月份赴美的志愿者、刘功媛的同班同学曾华(化名)说。

　　若严格遵照美国相关法规，这些计划在中小学教课的志愿者的签证资格都很难经得起推敲。但刘功媛不明白为什么必须要在中国具有3年教龄才能在美国进行中文教学。她认为，无论在哪里任教，她的首要目的都是研究，拿研究学者的签证无可厚非。

　　解决之道：“有国家在那儿”

　　“3年教龄依然是一个硬性标准。如果国务院严格执行规定，我们的教学计划会被打乱。”美国肯塔基大学国际项目教务长苏珊·卡瓦略说。

　　从成立之初，肯塔基大学孔子学院就做出了详细的教师培训计划。学院要求每批汉语老师必须在美国停留两年，这样每年新来的教师能在上一批教师、大学教育学院的教授和当地学校的老师的监督指导下开展教学。卡瓦略认为这种“导师模式”可以弥补教育经验不足的问题。她希望国务院能够认可这种模式的价值。

　　让卡瓦略感到欣喜的是，新版政策指令为了不打断原定教学计划，规定原本因签证问题需要在6月底提前离境的教师可以在美国停留至签证到期。

　　新版政策指令要求各大学在6月8日之前上报签证有问题的孔子学院教师人数，以便国务院给出更详细的建议。美国81所孔子学院各自独立运营，情况各异。密歇根州立大学教育学博士周忆粟介绍，密歇根州立大学的孔子学院只进行网上汉语教学，不设课堂；而在同一个州的密歇根大学则以中国文化、艺术等为主，不涉及汉语言教学。

　　卡瓦略则希望美国国务院在了解实际情况后能适当做出让步，在操作层面寻求“中庸之道”。同时，卡瓦略也制订了三个应急方案，包括与独立提供教师交流项目的机构合作，请州政府的教育委员会帮忙或者与学区建立伙伴关系，共同申请“教师”签证等。

　　“我们有信心，问题可以在未来的六周内解决，这样不会影响下一学年的课程安排。”卡瓦略说。

　　崔建新认为目前新出台的指令是有建设性的，对孔子学院的发展有益。“孔子学院是一个幼苗，在发展过程遇到这样的细节性的问题很正常，沟通是最重要的。中美双方的人文交流不会因此中断。”崔建新说。

　　而刘功媛和曾华也显得不那么着急。“事情总会解决的，”曾华说，“这事并没有媒体炒作的那么夸张。”眼下，她们最重要的任务是集中精力完成汉办培训并通过考核。

　　刘功媛还在等事情的最新进展，但她已经不似最初那样焦虑。“我觉得，个人再等也是无所谓的事儿，毕竟有国家在那儿呢。”

　　(南方周末记者刘斌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