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根大通蹊跷巨亏助力奥巴马

　　摩根大通蹊跷巨亏助力奥巴马？

　　20亿美元的巨额亏损听上去耸人听闻，背后实则蹊跷重重。因为自己发明推广的风险价值模型出现缺陷，从而在自己发明出来的CDS市场上造成了自己的亏损，就已经匪夷所思了；连这20亿美元的亏损是否真的存在，都像是个数字游戏⋯⋯但摩根大通主动公布的巨亏却结结实实拉了在大选年深陷金改泥沼中的奥巴马一把，整个事件中，惟独这是确信的

　　本刊记者  刘美

　　当地时间5月10日傍晚，去年刚刚跃居美国第一大商业银行的摩根大通突然召开紧急电话会议，宣布旗下首席投资办公室(CIO)在伦敦市场的企业债CDS指数(CDX)投资交易出现高达20亿美元的巨额亏损。其他金融机构的进一步分析指出，摩根大通在这一交易上蒙受的损失有可能继续扩大，或达到50亿美元。

　　摩根大通主动公布的数字足以列入单一金融产品交易损失的历史排行榜，美国司法部、联邦调查局、证券交易委员会乃至美联储纷纷宣布将对此事进行调查。摩根大通总裁吉米·戴蒙(Jamie Dimon)公开承认错误，首席投资办公室负责人伊娜·德鲁(Ina Drew)引咎辞职，这家历史几乎跟美利坚合众国一样悠久的银行被推上舆论的审判台，大有“壮士断腕”的悲壮感。

　　目前外界针对此事的分析大致如下：第一，交易损失有可能继续扩大，首席投资办公室的其他头寸也可能出现类似亏损，从而给摩根大通带来更大影响，其信用评级遭降，股价大跌9%便是明证。

　　第二，此事反映出摩根大通的风控系统存在漏洞，并且对交易员的管理过于疏松，舆论批评的矛头大多指向了绰号“伦敦鲸”的驻英国交易员布鲁诺·伊克希尔(Bruno Iksil)。美国某家著名财经报纸采访过摩根大通职员后，绘声绘色地报道称，吉米·戴蒙甚至根本不知道手下交易员建立了如此巨大的风险头寸，直到“伦敦鲸”的事迹上了该报的头版，戴蒙这才恍然大悟，连忙向“首席投资办公室”索要该交易的详细记录。

　　第三，此事体现出分离金融机构自营业务的必要性，即美联储前主席沃克尔提出的“沃克尔规则”(Volcker Rule)。该规则作为多德-弗兰克金融监管法案的一部分，本应在今年7月生效，但以摩根大通为代表的大银行一直借故推脱。此次亏损恰好给监管部门一个绝佳的理由推行“沃克尔规则”，摩根大通的好日子就快到头了。

　　然而，如果抛开美国主流舆论营造的浩荡声势，详细探究此事的实际影响，可以发现“伦敦鲸”的覆灭未必会给摩根大通带来伤筋动骨的亏损，吉米·戴蒙对风险的“昏庸无知”也不一定是事实。倘若美国真的为此加强金融监管，最大的受害者也未必是摩根大通。而且，这个充满戏剧性的事件恰好发生在美国的大选年，或许正在微妙地成为政治博弈的一部分。

　　实际损害程度存疑

　　根据摩根大通在紧急电话会议上提供的数字，扣除首席投资办公室其他交易的盈利，伦敦交易亏损给一季度财报带来的损失将减少到8亿美元。虽然为实现平仓，将来或许还会出现10亿美元的亏损，有些金融机构甚至给出50亿美元的评估。但有分析师指出，那些数字都是“税前粗略估计”，如果加上税务因素，损失的实际金额将大大下降。

　　投资分析机构CreditSights认为，虽然“伦敦鲸”卖空的CDX价格正在上升，但几乎没有迹象表明市场走势发生了任何重大逆转。在风平浪静的情况下，摩根大通自己“折腾”出这样大的损失，实在匪夷所思。

　　究其本质，只因“伦敦鲸”的做空头寸实在太大，因此微小的价格上升就能造成巨亏。但“伦敦鲸”的头寸远未到交割日期，虽然CDX市场上难以找到规模足够大的投资者为摩根大通解套，其对应的企业债CDS市场却足够庞大，还可能平仓前形势又朝有利于摩根大通的方向转变，一切仍是未定之数。

　　美国布鲁金斯学会的金融领域首席研究员道格拉斯·艾略特(Douglas Elliott)曾在摩根大通工作过20多年，他撰文提醒人们注意以下事实：

　　首先，首席投资办公室的衍生品投资本质上是对公司整体投资风险的对冲，理论上讲，摩根大通的其他部门应该对该办公室的交易进行过反向操作(事实上，曾有报道称“伦敦鲸”卖空CDX的同时，另一位来自摩根大通其他部门的交易员正在买入CDX)。虽然吉米·戴蒙公开承认这个投资组合“很糟糕”，但外界也不应将该办公室视为独立的自营部门来估算损失。

　　第二，吉米·戴蒙在电话会议上只提到了平仓将造成另外的10亿美元亏损，却完全没提到一旦形势逆转，亏损的仓位完全有可能转为盈利。

　　第三，摩根大通去年的税前利润为250亿美元，因此20亿美元的税前损失只不过是去年一个月的利润，同时20亿美元只相当于公司信贷部门一个季度的损失。从2008年底到去年年底，摩根大通的有形普通股权益资本(TCE，为衡量银行资金状况的最严格和保守的指标)增加了520亿美元。随着资产的急剧扩张，作为对冲公司整体风险的首席投资办公室，其自身承受风险的能力也应大大增强。

　　第四，关于本次损失是否违反监管规则，艾略特写道：“第一我们不知道‘沃克尔规则’最后会变成什么样，第二我们不知道摩根大通在这次交易中的具体操作。”因此，现阶段对摩根大通违反规则的猜测，都是毫无凭据的瞎猜。

　　除了金钱之外，摩根大通也付出了其他代价，但或许并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那般惨痛。首席投资办公室负责人伊娜·德鲁在宣布辞职后失声痛哭，可是她已经55岁了，在摩根大通工作了30多年，早已成为华尔街薪水最高的银行家之一，现在拿到数千万美元的遣散费悠然退休，并不见得是一个悲惨的结局。“伦敦鲸”等20多名驻伦敦职员据传将于年底离职，但因欧洲业务萎缩，伦敦机构裁员早就是摩根大通计划内的事。部分评级机构的确调降了摩根大通的信用评级，但早在今年2月，穆迪就已经在提示这家银行的降级风险。即便没有本次亏损，疲软的美国市场也很有可能给摩根大通带来降级的命运。

　　与此同时，摩根大通还面临着监管机构和司法部门对亏损原因的调查。然而仔细追究亏损的前因后果，不难发现一个有趣的事实：摩根大通实际上是因为自己发明推广的风险价值模型(VaR)出现缺陷，从而在自己发明出来的信用违约掉期(CDS)市场上造成了自己的亏损。

　　蹊跷的“自种因果”

　　分析摩根大通巨亏的原因时，美国媒体讲述了许多戏剧化十足的故事。有人说戴蒙与伊娜·德鲁私交甚笃，这位华尔街最有权势的银行总裁经常在内部会议上毫不留情地责备其他部门负责人，却惟独对首席投资办公室网开一面。又有人说私交并不重要，首席投资办公室受器重的原因只是因为该部门雇员薪水低提成少，公司为降低成本，才把大量交易转移到该部门进行。

　　关于交易的具体执行者“伦敦鲸”，坊间传闻此人曾在去年斥资10亿美元大举买入CDX，豪赌该指数成分中将有两家或以上的公司在年底前违约。然而直到11月底，违约的成分公司还只有一家。就在这笔CDX交割前夕，突然有一家成分公司像中了“伦敦鲸”的诅咒般宣布破产，敢于跟摩根大通对赌的交易员们全都傻了眼。据传“伦敦鲸”那次替公司赚了4.5亿美元，很多人认为，去年年底的那次成功，是“伦敦鲸”敢于再次豪赌的重要原因。

　　不过，“伦敦鲸”入行以来，大多数时候都在看空市场，即做多代表企业违约风险的CDX。而今年年初经济并无太多复苏迹象，他为何突然“空翻多”，转而做空CDX并因此造成巨亏，这个问题各家媒体皆未找到合理的解释。

　　有一种说法是，首席投资办公室的伦敦交易员并未违反公司规定，他始终认为自己在执行对冲操作，核心是公司的对冲模型出了问题。而对冲模型之所以出问题，重要原因是摩根大通在去年突然更改了风险价值模型(VaR)的计算方法。

　　有趣的是，多家媒体报道称，只有首席投资办公室的VaR被更改，公司其他部门则未变。这一更改直接导致首席投资办公室对每日亏损数额的估计减半，以致于未能及早发现风险。戴蒙在电话会议上宣布巨亏后，同时宣布将VaR改回旧有标准。但他并未解释去年为何更换新标准，以及为何只“坑害”首席投资办公室这一个部门。

　　VaR是1987年“黑色星期一”股灾后时任JP摩根总裁Dennis Weatherstone倡导建立的，他要求公司各部门每日收盘15分钟内评估并汇报风险敞口，后来JP摩根将自己的评估标准免费分享给其他银行，从此形成了VaR这种评估风险的模式。1997年，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正式规定上市公司必须公布衍生品交易的VaR。可以说，这种风险评估方法正是摩根大通“价值观输出”的产物。如果说摩根大通自己不了解这种评估模式的优点和缺陷，似乎不大合乎情理。

　　而巨亏的“案发现场”——信用违约掉期(CDS)市场，同样曾经是摩根大通的自家后院。世界上第一个CDS产品，就是当年埃克森石油公司(Exxon)因油井泄露事故陷入财务困境后，JP摩根为帮助其融资而设计出来的。而将多个CDS综合成一个指数来进行交易，即“衍生品的衍生品”，也是21世纪初摩根大通为了“提高CDS市场的活跃度”发明出来的，此次令该银行阴沟里翻船的CDX就是这样一种产品。

　　摩根大通在信用衍生品市场的强大优势，导致“伦敦鲸”一进入CDX市场就变成了所有其他交易员的对立面。因为就规模而言，只有其他人联合起来，才能接下摩根大通交易员抛出的巨额买单或卖单。正如《金融时报》援引一位投资家的话：“摩根大通就像是(高风险领域的)慈善家，只有他入场，这个市场才重新开始运转。”摩根大通不仅仅是信用衍生品市场的参与者，从某种意义上讲，它俨然就是市场本身。吉米·戴蒙或许看了报纸的头版才知道“伦敦鲸”这号人物，但他绝不可能是看了报纸后，才知道他的银行在高风险的CDX市场占据多大的份量。

　　真正受害者

　　4月初“伦敦鲸”的名字出现在英国和美国各大财经媒体上时，人们纷纷猜测此人的行为是否跟“沃克尔规则”有关。因为他一掷千金的大手笔，不像是来自低调的“对冲”部门，而更像是自营部门或对冲基金的冒险家。业界大多认为，他的交易是“沃克尔规则”生效前最后的疯狂，等到7月21日那个禁止投行自营交易的规则生效，“伦敦鲸”必然被迫出局，对赌者便坐收渔翁之利。然而摩根大通公布巨亏消息后，人们突然发现，这件事能否归入“沃克尔规则”的管辖范围，还是一笔糊涂账。

　　“沃克尔规则”是长达2300页的金融监管改革法案、或称“多德-弗兰克法案”的一部分。按照规则，商业银行将分离自营交易部门，每家银行只能用不超过一级资本3%的资金投资于对冲基金和私募基金。该规则将给倚重自营业务的银行带来沉重打击，最突出的例子就是高盛。据报道，“沃克尔规则”生效后，高盛将不得不削减九成以上的自营资本，因此高盛也是美国金改游说团中最起劲的成员之一。

　　然而，虽然戴蒙曾公开批评沃克尔“不懂金融市场”，但摩根大通从来不像高盛那样恐惧“沃克尔规则”。自身业务的多元化，使摩根大通可以将许多交易归入“风险对冲”范畴，而在现行的“沃克尔规则”版本中，允许银行进行“以削弱银行特定风险为目的的仓位、合约或其他资产对冲行为”。

　　造成亏损的交易“当然符合沃克尔规则，但违反了‘戴蒙规则’”，吉米·戴蒙毫不犹豫地对外表示。虽然很多人指责摩根大通首席投资办公室假借对冲之名进行投机活动，但CDX是一个包含100多家公司的指数，这些公司中许多都是摩根大通的信贷客户，交易它们的信用衍生品来对冲贷款风险，是无可厚非的行为，即便巨亏，顶多只能算“对冲失败”而已。“我并不反对沃克尔规则的宗旨，”戴蒙在5月21日的一次演讲中说，“那同样符合我们的利益。”

　　如果监管部门打算严查高风险自营行为，最危险的其实是那些业务单一、极少参与实业投资的“热钱”们。而这些纯粹投资于金融市场的资本，有许多正盘踞在风雨飘摇的欧元区。据报道，许多欧洲债务国正在担心“沃克尔规则”将给欧洲主权债务市场带来变化。

　　《金融时报》援引一家美国银行驻伦敦交易员的话：“我们这些来自美国的银行一直向(欧洲主权债务)体系提供大量的流动性，如果我们不能用自己的资本建立头寸，那么无疑将冲击流动性。我们是欧元区政府债券市场的大玩家。”

　　“沃克尔规则”允许银行用自有资本购买短期和长期美国国债，不受任何比例限制。现在，金改游说团正在努力把这个范围扩大到“其他信用等级较高的外国政府债券”。即便如此，“沃克尔规则”允许银行自营资本购买的国债范围，也不大可能涵盖信用等级连续遭降的欧债重灾区。如果本次巨亏导致监管部门彻查银行自营交易，现在最心急如焚的也绝不会是摩根大通。

　　大选年的博弈

　　2010年7月15日，美国参议院投票通过了最终版本的金融监管改革法案。虽然在多方游说团的不断“灌水”下，最终法案长达2300页，被参议院银行委员会首席共和党议员谢尔比怒斥为“立法怪物”，但仍被奥巴马政府引以为豪。法案通过两个多月后便是中期选举，民主党丢掉了众议院，保住了参议院。

　　2012年7月21日，是金融监管改革法案中看上去最为严厉的“沃克尔规则”生效的日子。规则生效两个多月后将是总统大选，然而从现在的情况看来，奥巴马政府将面临“法令不行”的尴尬局面。利益相关方至今仍为“沃克尔规则”的细节争论不休，美联储不得不发文“正式澄清”，通知各大银行不必立刻停止自营交易，“沃克尔规则”虽然生效，但大家还有两年的时间进行“相关业务的合规工作”。

　　于是，规则的执行期限莫名其妙地变成了2014年7月。那一年固然还有中期选举，但奥巴马首先要保证自己届时还在台上。美联储给华尔街留了两年时间继续游说，选民留给民主党的时间却不多了，为证明自己努力了3年的金融改革不是一纸空谈，奥巴马必须要拿出一些行之有效的措施。

　　据报道，美国的5家金融监管机构与财政部每周都要进行各种级别的例行会议，讨论“沃克尔规则”的细节问题，并放话给媒体说，终稿最早可于“今年夏天”公布。然而，很多人对此表示悲观，因为虽然真理越辩越明，“沃克尔规则”却一直越辩越乱。

　　2009年，保罗·沃克尔提交给国会讨论的“沃克尔规则”总共3页纸；2010年，写在金融监管改革法案中的“沃克尔规则”总共10页纸；2012年，提交公众讨论的“沃克尔规则”总共298页纸。各种利益相关方通过游说插进去的“例外”和“细则”，连他们自己都看不懂了。沃克尔本人表示：“我也喜欢3页纸的版本，如果银行高管抱怨现在的版本太复杂，也只能怪他们自己。”

　　如果奥巴马需要快刀斩乱麻，摩根大通的巨亏事件无疑给了他一个下刀的机会。“摩根大通是管理最好的银行之一，摩根大通首席执行官戴蒙是最精明的银行家之一，但他们仍然亏损了20亿美元，而且损失还在扩大。”奥巴马在巨亏消息公布后立刻发表讲话，末了加上真正的重点：“此事将得到调查，而这正是我们推动华尔街改革的原因。”

　　吉米·戴蒙是民主党人，2008年奥巴马赢得大选后，一度盛传戴蒙将担任财政部长一职，戴蒙与奥巴马的多名顾问关系密切。奥巴马担任总统这3年多来，是许多昔日华尔街贵族落魄之刻，却是摩根大通飞速发展之时。

　　无论摩根大通的巨亏是天灾还是人祸，都在客观上拉了深陷金改泥沼中的奥巴马一把。而各大政府机构对此事的调查将把舆论关注点引到什么方向，又将给今年年底的美国总统大选带来何种影响，目前都不明确，各方惟有拭目以待。总之，在摩根大通巨亏的眼泪背后，只有奥巴马笑得出来，只有这是明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