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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阳“弃儿”记者手记之六】隆回天泪

2011年05月16日 08:10 来源:财新网

  采访调查期间,隆回一直阴雨;这是雨,又何尝不是杨理兵等家长们的泪呢

  【财新网】(记者 上官敫铭)天蒙蒙亮时,我已准备就绪。找到杨理兵后,我们驱车前往他的家。

  在路上颠簸了几十分钟,汽车爬上了一座山,行至山脚处,又是另一座高山。在一个下山路口处,我们停下。车不能再走了,没法开。

  因下雨多日,道路湿软。约两米宽的绕山乡间小道,一侧便是深崖。我们决定徒步前往杨家。

  在路上,杨理兵说,这一溜群山,是雪峰山的一部分。“这就是著名的雪峰山啊!”我惊叹。1945年4月9日,为了保卫芷江空军基地,中国军人与侵华日寇浴血奋战,最后以中国军人获胜告终。

  这场英勇不屈保家卫国的战役,就发生在蔓延几百里的雪峰山。当年的战事,聚落而居的人们至今口口相传。

  (一)

  步行十多分钟后,我们远远看见山脚下站着一老一小两个人。小儿欢欣雀跃,不停地叫:“爸爸!爸爸!”

  “那是我老子和儿子。”杨理兵说。

  杨理兵家在山脚一块稍显平坦的土地上,一所典型的砖木结构湖南民居。家徒四壁,厨房的灶台上方,挂着一个竹篮。四五块腊肉吊着,被烟熏得油光发亮。

  几只鸡在院子里咯咯地叫,走来走去。征得杨理兵等人的同意后,我架起三脚架装好录影设备,打开了录音笔。

  由于跟踪此事经年,加之受美国著名纪录片导演迈克·摩尔的影响,我决定将此次采访调查的过程记录下来,希望以后剪辑成纪录片。

  杨理兵坐在屋檐下,我坐在他对面。杨理兵的父亲杨亲政站在一旁,这位曾将自己青葱岁月贡献给军队的退伍兵,年轻时立志保家卫国,年迈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抢走自己的孙女。

  此刻,就让时间停滞,时光倒流。我们一同回到了2005年4月29日。

  “他们大概……近十个人吧。来势汹汹的。”杨亲政说,“计生办的干部又来抓小孩了。”杨玲的奶奶便抱着孙女躲了起来……

  相关抢走杨玲的过程,读者诸君或已从财新《新世纪》周刊发表的《邵氏“弃儿”》略知一二;而杨玲如何变成“弃婴”,财新网也以专文《调查证据展示:杨玲是如何变成“弃婴”的?》简要说明。

  在高平停留多天后,我决定暂时离开。在隆回县和邵阳市,我还有繁重的采访调查任务。

  准备离去时,杨理兵忽然匆匆赶来。他说,希望将此前跟我们的一张合影图片拷给他。“我要做个纪念。”杨理兵说。

  拿出相机储存卡后,我们找到了高平镇一家照相馆。照相馆的老板娘见到杨理兵,第一句话便是:“你女儿找到了吗?”

  这个人怎么知道杨理兵女儿的事情?我很是好奇。原来,杨理兵夫妇抱着女儿杨玲的全家福,就是在这家照相馆拍的。这是采访调查过程中,我意外得到的细节。

  (二)

  与杨理兵握手道别,我们驱车离开高平。

  在路过司门前镇时,我看到了“魏源故居由此进”的巨大招牌。要不要进去看看?“以后有时间再说吧。”我示意司机继续前行。一百多年前,魏源与林则徐等近代启蒙思想家,曾倡导中国“开眼看世界”;先贤已逝,魏源若地下有知,故乡发生此等事件,不知该作何感想。

  到达隆回县城后,我们又前去邵阳市。这期间的采访调查,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邵阳市社会福利院院长的表情。

  对我这位不速之客,院长是个礼貌的人。但近乎颤抖的言语,我听懂了他的为难。

  多年来,除了杨理兵等家长外,是否还有更多的人,遭受内心煎熬?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是否也有人扪心自问?

  几天来,在隆回采访调查核实的过程中,我列出了一个不完全的统计数据:

  魏海龙,合兴村魏太喜养子。

  袁红,太石村袁名友养女。

  袁庆龄,西山洞村袁朝荣带养。

  婴儿X(未取名,下同),毛坪村袁新权与孙歌“未婚先育”(暂未登记结婚)之女。

  婴儿X,毛坪村袁明三之女,第一胎亲生。

  杨玲,杨理兵、曹志美夫妇头胎女婴,依农村风俗办过酒席,生育时尚未领取结婚证件。

  婴儿X,凤形村袁精南之女,第三胎。

  婴儿X,回小村袁家石自称捡拾来的弃婴,未办理收养手续。

  婴儿X,金凤山村周英喜收养女婴,未办理收养手续。

  李艳,合兴村李谟华养女,已办理户口登记手续。

  婴儿X,高凤村曾又东夫妇双胞胎女儿之姐姐,亲生,第三胎。

  婴儿X,茶山村袁朝辉夫妇亲生女儿,第二胎。

  周娟,黄新村周英河与唐海梅之女,当时尚未办理结婚手续。

  ……

  之所以说“不完全”,是我想暂时先呈现部分事实。而除了邵氏“弃儿”,还会有其他X氏“弃儿”。

  采访调查期间,隆回一直阴雨。

  是雨,又何尝不是杨理兵等家长们的泪呢。

  (三)

  在邵阳的一间宾馆,我开始了稿件的写作。

  4月份某天,最新一期出刊的杂志截稿期临近。我在网络上跟法治组编辑秦旭东交流。我跟旭东说,这个事情骇人听闻,以前我知道得很少,“能不能把稿件作为‘特别报道’刊发呢?”旭东说,先把稿件写出来,其他先别考虑。

  当天晚上,我跟主管副主编张进老师说:这次调查,事情太震撼人心了。我把写了一半的初稿传给他。

  张进看了后说:“先不着急,你好好写,适时安排发封面报道。”

  从邵阳至长沙补充采访后,我返回北京。这是最为反常的一次写稿经历。在往常新闻稿件的写作中,我要求自己要以朴实客观冷静的语言叙述故事,但这一次,我破戒了。我将计生办的行为称之为“抢”——光天化日之下,强行夺去抱走他人的子女,不是抢是什么?

  而呈现在读者诸君面前的,如“每当计生干部下乡入户核查,乡民们便四处逃避”一句,我的原文系“每当计生干部下乡入户核查,乡民们便如遇匪寇而四处逃避”。

  稿件写作完毕之后,为了确保笔下所言皆有出处及证据,我们的法律顾问萧瀚先生对稿件进行了法律视角的审查核实。

  其他一切工作完成以后,5月8日母亲节,我们将稿件公开发表。这就是读者诸君于当天在财新网看到的,“骨肉离散不应被尘封”——《邵氏“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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