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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企业家:寻找自己的救赎

2011年06月20日 17:44 来源:新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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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篇关于企业家寻求救赎的旧文,最近反复被媒体提起。或许这里面触及了人们敏感神经的一些部位。这何止是企业家这个群体的救赎,这是浮躁背景下人的救赎。——手记

  “人类不是渺小,是悲惨;悲惨在于受制于他自己(制与受制是一)。深深地进入了解自己,而对自己有办法,才得避免和超出了不智与下等。这是最深渊的学问,最高明最伟大的能力或本领。”

  ——梁漱溟《这个世界会好吗》

  王育琨/文

  李嘉诚为跟孙儿交流,打开了《盔甲骑士》[1]一书,竟然自己也爱不释手,从中悟出不少经商思维,并因此喜作《童话中的玄机》,为发现盔甲中的真我而直面现实转型鼓与呼。为探索女儿的玄妙世界,我也打开这本启蒙读物,一面为盔甲骑士的故事所感动,一面体味着中国企业家的命运,思索着这些力行者所面临之困局的求解之道。

  《盔甲骑士》是探索生命本质的钻石般的杰作。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位心地善良、充满爱心、坚毅勇敢的骑士,他铲除恶龙、拯救危困中的公主、备受世人推崇,为此,国王赏赐他一套闪亮的盔甲。久而久之,骑士习惯了盔甲的光芒,却没有注意到盔甲已开始生锈。终于有一天,蓦然惊觉,他已经深陷生命的危机而不能自拔。于是,他不得不踏上了寻求脱掉盔甲的活命之路。该书问世20余年经久不衰,被誉为当代最震撼心灵的寓言故事。“骑士的盔甲”也因此成为禁锢人们自由身心的一切面具与枷锁的代名词。

  每个人的盔甲

  一直以拯救他人为己任的骑士,居然自己陷入了严峻的生存危机。

  造成生命危难的,正是帮助他确立功名的盔甲。这套盔甲是国王赏赐的礼物,是用一种非常稀有、和太阳一样闪亮的金属所制成的。有些人发誓说,曾看见太阳从东边升起的,从北边落下。事实上他们看到的,不过是骑士朝四面八方前进而已。骑士非常喜欢穿上盔甲,他渐渐习惯了人们的诧异与赞扬,习惯了盔甲带来的力量与安全感,习惯了盔甲所散发的神秘与光芒,习惯了盔甲塑造的另一个自我,那个可以随时躲避世人包括他妻儿的自我……直到有一天,因为三年看不到他的真面目,他的爱妻要带着儿子离他而去,骑士才意识到脱下盔甲的紧迫性。随之而来的问题比想象中还严重。由于盔甲已经生锈,他请大力铁匠用斧子砍他的盔甲,结果盔甲变形了,致使骑士无法正常睡眠,也不能正常进食,甚至不能正常喝水。他的生命受到了空前的威胁。于是,他不得不离开家门。当然,这一回不是去拯救公主或世人,而是为自己出发,去寻找自己的救赎。

  骑士的难题,与我们那些正在经受磨难的企业家之命运何其相似!

  企业家,尤其是那些成功企业家,曾经影响了数不胜数的事件,荣誉、秘籍、成功、果断、进取等等光环加身,让他们有了一览众山小的豪迈,同时也落下了身置于人群中的孤独与落寞。站在高处的企业家们,其高大、阳光、优雅的一面,受到媒体与公众的倾慕。可是谁又知道,企业家正遭受着怎样的没人理解的孤寂与身负重荷的彷徨。企业家们的双重人格究竟造就了怎样的一个傲慢者、一个抑郁者或一个破坏者?企业家们的双重视野究竟让他们陷入了怎样的落寞,或赢得了怎样的灵感与精神明辨力?他们是否也像山上的树一样,愈求升到高处和光明,它的根就愈挣扎向下,向地里,向黑暗,向深处?我们这些山下人不得而知。他们不像常人,可以随意向人诉说苦闷,小心翼翼或大大咧咧地化解掉任何一点儿危险。企业家的定位与潜规则,使他们面对任何苦闷和无奈时,只有自己消化,很少有人可以为之缓解或分担。久而久之,一种巨大的不安全感袭来,形成他们怀疑一切人的心理机制。他们没有倾诉对象,甚至佛或上帝也不与他们同在,所有的难题只能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化解(有些危机自然无法在其中化解掉)。于是,他们纷纷穿上已有的或现成的盔甲,或日夜由生猛的保镳护卫,或一味将繁杂的业务缠于一身,或进入不知为谁忙乱的债滚债的泥沼,或干脆就患上抑郁症,陷入了深深的生存危机……据中国企业家协会发布的《中国企业发展报告》称,近20年中,我国已有1200多名企业家因种种心理障碍走上了自杀之路。至于非正常死亡的数目,更为惊人。

  盔甲骑士,可以跟众多智者交流,他们可以带他走上一条求生之路。而我们的企业家,则没有骑士那么幸运。他们没有智者和法师指点,也很少能得到被他们偶尔发出的火暴脾气弄伤的亲人们的谅解。固然,虚荣心、胆大妄为、虚伪的羞愧、豪赌的果断、无尽的贪欲、信仰的迷失等在很大程度上是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但是又有谁曾探究过这些受到创伤的人们的内心深处,并了解过他们隐藏在内心深处而不为外人所知的奥秘呢?在那漫长的岁月里,他们的家人、朋友、公司同事、社会的智者等,本来是能够发现、捕捉、探听出这些人心灵中的某种奥秘,以理解和缓冲其内心的烦恼和痛苦的,但人们却没有这样做。企业家艰难攀登上了众人向往的无限风光的峰顶,还没来得及陶醉喜悦,旋即被那里冰刀一样的寒冷、稀薄的空气、不见底的悬崖等窘境所迫,于是便想走下山来。可是,他们却找不到插足的地方。而且,他们原来上山时住过的客栈此时已经没有了他们的容身之地。因为,一种不平衡的情绪在酝酿、生成与膨胀。企业家们的出类拔萃,成为一些人的眼中钉———这些人要在思想上、理论上、舆情上将企业家们摧毁,有时甚至要摧毁其肉身。好像企业家就应该承受高风险,就应该为自身的出类拔萃埋单,就应该为取得财富付出代价。显然人们忽视了这些企业家也是人,也有脆弱的情感,也存在承受的极限。

  2400年前,柏拉图在《裴多篇》中说出了千古难解的话:“真正爱好哲学的人,无不追求着死亡和死。”这很可能不为他人所理解。危难、压力、阴谋、成功、失败、无聊与孤独,使企业家或多或少地在某个时刻,能够听到内心深处的一个声音———“生就是死,死就是生”。他们深知看破“生死之门”是一种内在的情愫,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因为即使说出来,也没有人相信这样的话。死亡有自己的真理,自己的明显性,自己的可能性与不可能性,并且不容忍我们的寻常观念,我们也很难理解死亡。只有特异之人,在精神极度兴奋的罕见时刻,才能听到和理解神秘的死亡语言。

  企业家危难的哲理,要比人们想象的更为深奥。

  为自己出发

  本我和盔甲、理想和镣铐,绝不像我们通常想象的那样是对立的。任何本我都不能自然而然地显露本色,都要启用各种各样的规矩和礼仪修饰打扮一番,甚至改装整形成另一个与本我完全不同的影像。任何成功和善举,都不能使人摆脱自己无期监禁的处境。因此,盔甲不只属于骑士,每个人都有一幅形影相随的盔甲。那么,就让我们跟随骑士一起踏上去掉“盔甲”的新生之路,去寻找那个真实的本我吧。

  一旦离开了自己的城堡,骑士发现吃喝都成了大问题。他所能找到的,只有偶尔出现的野莓子,还要靠自己把它们捏碎后,塞进面盔里。唯一喝水的方法,就是把头放进小河里,让他的头盔里充满水,有两次,他差一点被淹死。经历了几个月的磨难,他悟出了一个又一个真相:以前一直认为自己聪明绝顶,现在却必须要千方百计地在树林里活下去,他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聪明,甚至分不清东西南北。是荣誉和惧怕,让他当初穿上了盔甲,而不是什么征战需要;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世人的中心,最少也是妻子与儿子的依靠,实际上妻子和儿子并非像他想象的那样。这一系列真相终于让他忍不住痛哭起来。哭泣,这种与骑士禀赋全然不同的软弱的代名词,却正是骑士脱掉“盔甲”的第一步。骑士终于明白:“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生活和思考了。”

  能够直面现实,并且在不确定性之中果断决策,一直是企业家成功的要素。而谁又知道,这两大长处常常又是企业家的真正短处。惧怕,正是那些果敢企业家的另一面。他们虽然全副武装,但是,一种对人性根深蒂固的、一种对真相莫名其妙的恐惧,已经紧紧地禁锢了他们。他们深知怀璧其罪。于是,他们更愿意呆在自己熟悉的空间里,一如苗建中龟缩在由防盗门和摄像镜头守卫着的屋子里。

  1998年5月,德州晶华集团董事长苗建中的弟弟苗建国被一名“黑社会”成员用钢管砸死在德州街头。之后苗建中发誓要为弟弟报仇,在历经两年时间之后,终于协助公安人员将德州的“黑社会”老大王铁流捉拿归案。王铁流后来被处以极刑,作恶德州20年的王氏黑帮就此被瓦解,但苗建中一直担心遭到王的余党报复。疑惑与恐惧交织,使他很少出门,通常都躲在家里办公。2005年12月1日12点半,苗被发现上吊身亡,没有留下一个字的遗嘱。据警方调查,当天上午,苗还与三个客户通过电话。但三人均反映苗总通话时语气平和,和往常并无二样,谈的都是工作上的问题。出事前一个小时,苗还在电话中详细地指导一位开矿山的客户如何布局生产场地、如何提高开采效率。没有人可以在电话中了解到真正的苗建中。人们低估了弟弟的横死对苗建中的影响。而他也不愿让人们看到这一点。他发现掩饰自己的最好方法就是与人隔绝。一个虚拟的网络世界,帮他了解社会,研读MBA,割断了无味的打扰,但也封闭了自己的内心,以至于患上了抑郁症。神秘感成为他面对一切的锐利武器。他不愿意出门,已经看透了厌烦了各种嘴脸。他学会了用声音塑造出平静,以至于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还能够压得住内心的抑郁,让人听上去,宛如通常的平静。可是,那是万念俱灰的平静。警方最后确认他是因患抑郁症自杀。

  使企业走向成功,这一因素带给他无上的荣誉和无尽的责任,同时也把他带到如履薄冰的紧张与精神崩溃的临界点。躲避不是办法,为了拯救千千万万个“苗建中”,我们还要跟随骑士继续上路。

  “沉默之堡”

  通常的情况是,我们会设置障碍来保护我们所谓的自我,有一天却发现,自己被关在障碍中走不出来。我们被时间、被一堆又一堆的事情推着走,很少停下脚步,听听自己内心深处的声音。“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我们常常没有时间这样问问自己,而只是盲目地操作着逻辑上的下一步。

  盔甲骑士要想自我救赎,所过的第一关就是聆听自我的“沉默之堡”。那是一座全然寂静的城堡,甚至连壁炉里的火,都不会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只是无声无息地烧着。骑士必须一个人通过一间比一间狭小的房间。起初骑士不习惯,大呼小叫地给自己壮胆,渐渐地他发现了“沉默之堡”的真实用意:当一个人安静独处时,要认真地去聆听周围,去聆听自己的内心。

  悟透了这个道理,骑士不再去想任何事情,也没有再和自己说话,他静静地坐着,倾听寂静。在这个坟墓般的房间里,他感受到自己的痛苦和孤独。很快,他意识到了妻子的痛苦和孤独———这么多年来,他逼她住在另一座“沉默之堡”里。于是,他开始号啕大哭。骑士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不过,眼泪从他的面盔里奔涌而出。头盔被泪水消融了,密封的墙上也出现一扇门,骑士穿越了“沉默之堡”。

  企业家自身也有局限性。尽管他们关闭视野,专注于一端,以致产生了巨大的创造力,可是,当这种创造力被公众的盲崇不合时宜地夸大后,企业家自我限制的边界就不断被打破,于是,在公众眼里无所不能的企业家,内心深处便生成了令人窒息的紧张与焦虑。然而,我们的企业家却没有骑士般的自由。他们的肩膀上承担着成千上万员工每天的生计,他们没有寻找“沉默之堡”的空当。

  在德州晶华集团资产由5亿迅速扩张到36亿的过程中,“龙头企业”这顶帽子牢牢地拘押了苗建中。在政府有关部门的“协调”下,晶华集团最终收购了与自己主业无关的、由德州市发改委主持投资的凯元热电厂。由于煤价上涨等因素,电厂亏损严重,政府无力承担这个大包袱。但要让整个电厂按原规划建成,还需晶华集团投入约20亿元,况且该电厂的市场前景并不明朗,于是晶华集团背上了沉重的包袱。“龙头企业”、“无限责任”、“我帮你贷款你帮我担责”,这一切使得苗建中成为真正的“盔甲骑士”,忘记了自己的本原。他根本没有时间和空间来省察自己和世象,哪怕他强行把自己封闭在家里,每天还是要处理五六十件公文,接无数电话,而且每件公文都事关资金审批调拨,不能大意。

  山西鑫龙稀土磁业(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赵恩龙,是被责任压垮的另一个典型。2004年初,赵恩龙向银行借贷4亿元,到2004年底,巨额贷款无法归还,经多方协调后达成一口头协议:由赵恩龙出面筹措款项先归还银行,平账后,银行再将此款贷给赵恩龙,赵再还给借款单位和个人。但是,在赵将款打入银行后,银行却未能按口头约定再贷款给赵恩龙。遭遇失信打击的赵恩龙只能跟秘书躲避在办公楼吃住,以免把债权人的骚扰带回家。2005年1月1日早晨6点40多分,在人们迎接新年到来的时候,他却乘秘书下楼洗漱的空当,从办公室4楼跳下,永远地摆脱了世人的挤压。警方在现场发现了赵的一封遗书,上面提到:政策变化快,负担过重云云;虽然自己一心想干成一番事业,但现在银行的贷款无法如期归还;借了朋友的一些钱,不要说兑现当时约定的利息,就是本钱也无法归还,上门讨债的人又非常多……据秘书张江涛反映,由于企业运转极端艰难,赵恩龙的思想压力非常大。现实中的他似乎被某种东西裹拥着往前走,从事着过多自己顾不过来的事。然而偏偏他又是一个好人,认识他的朋友留下的大多是“够意思、人缘好”的印象。他从不拖欠工人的工资,自己生活却非常俭朴,用的是八九百块钱的手机。在一次全体职工大会上,大老板说到伤心处竟然哭起来。因为他感觉到压力很大,而且他没有办法,好多事情都要他亲自去办。自杀前一天他特意把做农民的姐夫找到办公室来叙叙家常,他反复念叨:“生意难做人难用,真愿意跟着姐夫回家种地。”但姐夫对他仰视惯了,并没有去体会这些家常话所透露的悲情。

  赵恩龙已经没有机会回家种地了。债主们不允许,企业的员工也不愿意。他也明白这个现实。他没有骑士一样的自由度,说脱下盔甲马上就可以听凭意志地做到这一点。如果赵恩龙的周围不是聚集着那么多混事的、逼债的、吹捧的和仰视的人,如果在他决定向银行贷款盲目扩张之际,能够有一个“沉默之堡”,让他倾听一下内在的本我:“我需要什么?”“我能做什么?”或许悲剧不会发生。他的姐姐至今仍然怀疑,他的死是否真的能够去挽救那些牵连其中的人。

  至于我们,则更应关心怎样避免类似悲剧发生,为此我们还要跟随骑士继续前行。

  “知识之堡”

  是人就会迷失,关键看能否适时地从迷失中醒来。骑士也曾迷失,也曾缺乏勇气。可是骑士并不是孤独前行,每当危难来临或是准备放弃的时候,总有智者在他身边出现,总能以轻松幽默的开导,让他豁然醒悟。我们企业家的环境,远没有骑士那样宽松和谐,周边环境没有使他们确立对“良知”的信赖,他们甚至没有可以信赖的搭档。

  骑士穿越“沉默之堡”后,抵达了一座“知识之堡”。那是一座黑暗无光的城堡,随着自我内省的一点一点深入,城堡就会一点一点地变亮。有用的知识即是指引前路之光。在黑暗中,骑士细心觉察。一个想法突然灵光大作地闪过他的脑海———他实际上没有爱,只是一直把需要当成了爱:他需要妻子和儿子的爱,他需要所有被他从恐龙爪里救出的公主的爱,以及所有他上战场所保卫的人的爱,但是他并不爱自己。这真是令人震惊的发现,骑士不能真正地爱自己,当然也就不能真正地爱别人。“良知”的复归,使得周边的一切都明亮起来。他带着些犹豫,走到镜子前面。他本以为会看见一个高大的人,有着一双悲伤的眼睛,一个大鼻子,从脖子以下都包在盔甲里。出人意料的是,他看见一个迷人的、精力充沛的人,有着一双闪烁着热情和爱的眼睛。盔甲后边的本我,原来是如此精力充沛,闪烁着热情和爱的光芒!看来他根本不需要去证明任何事,他的本我就是心地善良,又充满了爱。

  只有需要而没有爱的中国企业家,不在少数。金华集团副总裁徐凯就是一个代表。2005年1月3日,他自杀的前一天,在他坐上一辆出租车后,用了5分钟的时间,跟司机敞开了心扉。他说在感情上自己得不到真爱,在他身边的女人都是为了他的钱;由于工作原因他住在宾馆,感到很孤独,没有意思,想结束生命,还让司机注意当地报纸。出租司机认为他只是说说而已,可是到了1月5日,人们还真在报纸上看到他自杀的新闻。他对司机说的话,成了留在世上最后被人记住的话。

  徐凯是个“天南地北”,口才极佳、学识渊博,尤喜历史,对红军长征中的大小战役连日期都记得清清楚楚,“能从中东讲到欧洲,再讲到非洲”。可是自2004年以来,公司架构的调整使他成为悠闲阶层。徐凯开始大把大把地掉头发,动辄唉声叹气,不习惯说话,封闭自己。他长年住酒店,没有家的概念,只能找朋友吃个饭聊聊天,自己却常常处于孤独、恐惧与空虚之中,甚至到了后来很少找人吃饭聊天了。直到2004年12月12日,在朋友们为他特别举行的生日宴会上,徐凯依然表现出精神恍惚、发呆、注意力不集中,对别人的敬酒视而不见。这说明,孤独、空虚和恐惧一刻也不肯离开他。12月31日,徐凯的病情检查报告出来了,除了已知的高血压、前列腺炎,还查出糖尿病Ⅱ型、乙型肝炎和严重的抑郁症等。他当时就哭了。徐凯没有留下遗书,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一点儿令他挂心的事。

  徐凯没有爱。见多识广的他当然懂得,爱别无他求,只求成全自己。他曾经出于畏惧和无聊去寻求过爱,曾经在“天南地北”中搜索过爱,曾经在艰苦奋斗的甘苦中建立过爱,曾经激情饱满地投入工作实现过爱,可是最后他却被爱彻底抛弃。徐凯患上抑郁症的时间里,是他工作比较消闲的时候。工作本来是他爱的载体,一旦意识到企业不真正需要他了,他便彻底绝望了。没有爱的世界,是一片冰冷的死寂。

  “志勇之堡”

  骑士不知道1200多名中国企业家也因受盔甲所累而纷纷倒下。骑士的盔甲大部分都被他的泪水腐蚀掉了,他感觉到多年未有的轻松和年轻,也比从前更喜欢自己。于是,他踏着和年轻人一样的坚定步伐,向最后一座城堡———“志勇之堡”出发。

  “志勇之堡”,顾名思义就是要有志气和勇气。而在故事里,有一只能解读别人心思的恐龙,它有巨大的身躯以及会喷出蓝色火焰的嘴巴,这令骑士感到无限的恐惧和疑虑。其实,这只恐龙是不存在的,是骑士因为恐惧不安而形成的幻象。“无退路时,易做决定。”骑士深呼吸了一口气,再一次向恐龙大步前进。他不断地向自己说:“疑虑和害怕是幻象,疑虑和害怕是幻象。”恐龙一次又一次朝骑士喷射出巨大、噼啪作响的火焰,可是不论它怎么努力,骑士身上就是不着火。恐龙非常困惑,不晓得它已经失去力量的真正原因———骑士已不再相信它的存在。“自知之明可以杀死疑惧之龙”,自知之明即是真理,真理比宝剑更加锐利。

  我们的成功企业家,大多经受了常人所不能及的磨难。在人性的混战中,他们曾经胜出,创造了不同一般的业绩。可是,过去的搏杀在他们心里也同时留下了很深的创伤。无论是沉静的苗建中,还是惨烈的赵恩龙,抑或是飘忽不定的徐凯,对人性的恐惧和疑虑,无疑是他们共同的隐秘。一种对环境彻底的悲观和绝望,让他们毅然走上了不归路。

  正由于周边环境没有使他们确立对“良知”的信赖,才让苗建中、赵恩龙、徐凯等丢失了面对危难的“志气”和“勇气”。通向生活的源泉和根本的途径是人们在痛苦与无聊中觉察并获得新启示,而缺失“良知”的土壤,是一片冷漠的死寂,会窒息人们新启示的萌芽。他们身边不长花草,也就引不来松鼠、蜂蝶和飞鸟。

  通往“大我”

  痛苦、无聊与去执,是骑士不断获得崭新启示的路径,也是他到达圆满空性境界的三种推动力量。许多人能够跳出“痛苦”的深渊,甚至能够渡过“无聊”的沼泽,却唯独做不到去执,尤其是在重大的转折点上,更放不下已经形成的认知和习惯。

  最后,当骑士快要达到真理之巅的时候,却被一块巨大的岩石挡住。巨石上刻着几句碑文:“虽我拥有此宇宙,无有一物为我留,因我不可知未知,如我不愿弃已知。”他必须迅速地破解出碑文的意蕴,否则将前功尽弃。他吊在峭壁上,深吸一口气,念叨着碑文,突然产生了一个吓人的想法:他现在为了宝贵的生命,抓住岩石不放,对他来说也是“已知”;这是不是表示,他必须放手,让自己堕入不可知的深渊,才可以得到“未知”呢?

  想到这里,他的力量开始消失,他抓住岩石的手指也开始迸出鲜血。由于相信自己快死了,他放了手,向下落去,掉入记忆中无尽的深处。当一种不熟悉的平静感突然充满全身时,奇怪的事发生了,他开始向上飘出深渊。最后,他发现自己站在山顶上。于是,他彻底明白了岩石上碑文的全部意义:放掉那些令人害怕的东西,放掉所有已经知道和拥有的东西,乐意拥抱无限的未知才能使一个人真正自由;我们真正该享受的是那些不曾体会过的未知。骑士不用再穿着盔甲,他向四面八方骑去,以行动证明自己心地善良、又充满了爱。他就是小溪,就是明月,就是太阳。现在,他甚至可以同时是这些东西,而且可以比这些更多,因为真正的爱,让他与自己、与他人和宇宙合为一体。这里是全书的“眼”。

  在紧要关头,人们往往把辽阔圈起来,深陷在已知的狭窄小径上。世上还有1000条没有被人走过的路,还有1000座神秘岛,还有1000种的潜能,还有1000种丰裕和可能……只有那些具备空性思维的人,才有可能通过实践去开发。空性说到底,就是去执随缘。这些道理,或许谁都能够理解,可是要在实践中笃行,却不是简单的事。一如盔甲骑士须经历“沉默之堡”、“知识之堡”、“志勇之堡”、“真理之巅”的考验。每一道门槛,都需要彻底颠覆自己以往的认知。人们也必须发现自我并跳出自我,从更高的层面上去关照和省察自我。

  国学大师梁漱溟在晚年口述《这个世界会好吗》中指出:“人类不是渺小,是悲惨;悲惨在于受制于他自己(制与受制是一)。深深地进入了解自己,而对自己有办法,才得避免和超出了不智与下等。这是最深渊的学问,最高明最伟大的能力或本领。”梁漱溟对发明“良知”一词的王阳明尊崇有加。他认为个人的和社会的“良知”是通向“最深渊的学问和最高明最伟大能力”之最重要的途径。在梁漱溟那里,“良知”的意义延伸得很远,它跟上帝、宇宙、佛、超自然、绝对理念等是并列的[2]。梁漱溟的论断为无数企业家的奋斗历程所证实。孙宏斌是其中的一个代表。

  这个当年激情似火的热血青年,突然遭受无妄的事变,获罪入狱。我们可以想象他的愤怒与痛苦,以及接下来面对铁窗的无聊。在令人窒闷的囚室里,孙宏斌利用三年多难得的时间,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真实:被杀者对其被杀并非全无责任,被劫者对其被劫并非无可责难。他曾轻狂而无心地错待了别人,从而也错待了自己。他意识到了自己那所谓的自主和自由的荒唐。那种自由实际上正是最坚固的锁链,锁住了他的正午。在柳传志冷酷无情的外表中,他读出了那脆弱而顽强的人性。他勇敢地接受了这个巨大的真实。与生活讲和,当面向柳传志承认错误,并获得了柳的谅解。

  一件事物的好坏,发展的潜力与潜能,是问题还是新契机,关键看主体是否能专注凝神、敞开心胸来化转。“随缘”,并不是被动地随波逐流,而是去除蔽障,主动把握诸种潜在可能的心态与思维。空性法则,让孙宏斌超越了无妄与灾难强加于自己的东西。而他把过去抹平的“回归零”的渴求,正如骑士一样是紧要关头的卓绝之举。由此开始,那1000座神秘岛开始在他眼前展现。孙宏斌的故事,揭示了一个简单而深刻的道理:欢乐与忧愁总是结伴而行。从泪水注满的同一眼井中,欢乐也泉涌。当我们欣喜时,深究自己的心灵,或许会发现如今带来欢乐的,正是当初带给我们痛苦和忧愁的东西。当我们悲哀时,再审视自己的心灵,或许会发现如今带来忧愁的,正是当初带给我们欢乐的东西。孙宏斌自我解嘲,在顺驰,许多人都比他有能力,可是数他心态最好。在起伏不平的商业征程中随时保持一种好心态,没有点空性思维是不行的。

  先知纪伯伦曾经用“先驱”这个词,概括了人之观人的角度,对我们理解骑士“为自己出发”大有裨益:“你是你自身的先驱,你建造的塔只是你‘大我’的根基,你的‘大我’,又将成为新的根基。”“你们的善寓于你们对自己‘大我’的渴求中;你们每个人都有这种渴求。但你们中有些人的渴望,是咆哮着奔向大海的激流,载着山峦的秘密和森林的歌曲。而在其他人那里,这渴望是一道平缓的溪水,在抵达海岸前,就已在蜿蜒或回转中松懈下来。但渴望丰裕的人不要对清心寡欲的人说:‘你们何以如此迟缓而踌躇呢?’因为真正的善者不会问无家可归的人:‘你的房屋怎么样了?’”[3]是的,生命的式样是多重的,当我们阔步而坚定地向目标前进时,我们是善的;当我们为饥饿困境折磨蹒跚而行时,我们也不是恶的。

  “过来人”李嘉诚,一下子就抓住了《盔甲骑士》的魂。他说,骑士忘记了,成功不是盔甲创造的,而是盔甲中的自己创造的。可贵的是,一旦骑士意识到问题所在,他很有勇气,敢于四处求教,寻找新知识、新方法,鼓起勇气,克服疑惧,终于成功地摆脱了束缚他的盔甲,重新寻回了自我。“更新求变,就是使自己不被盔甲禁锢束缚的关键,我们要像故事中的骑士一样,要有智慧,能够客观地认清各种困境,鼓起勇气,直面世界的挑战;要有毅力,去克服重重障碍,勤于反思,追求新知,才能营造一个和谐、健康和有价值的社会,缔造出未来新的传奇。”

  大我即无我,菩提本无树。我们的企业家,甚或我们每一个人,需要像盔甲骑士那样去历经痛苦、无聊、去执之涅槃,不断获得崭新的启示。当他们学会放弃,放弃那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时,就可以达到空性圆满的境界。

  而且,只要前行在“梦与痴”的路上,追寻着我们渴望中的“大我”,就是一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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