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06月21日 10:18 来源:《财经》杂志
刘希泉的被查与朝阳区委农工委、区农委两部门关系匪浅,事涉截留并挪用两亿拆迁资金,其亲属抢先拆迁之前租地建房,以套取补偿款等经济问题
《财经》记者 张鹭 张杰
2011年5月16日上午,北京市朝阳区奥运村街道办事处挂牌成立。这个颇受瞩目的北京名乡,自此完成了城市化进程的重要一步——其变身前为奥运主会场馆所在的奥运村乡。
众多朝阳区领导参加了此次成立大会,两名揭牌者之一即有朝阳区委常委、副区长刘希泉。但在当天中午开完会议后,这位分管农口的副厅级干部被相关部门带走调查,数日间先后被刑事拘留和批准逮捕。
据了解,该案目前由有关方面指定北京市检察院一分院跨区侦办。在其被抓后,北京市有领导到朝阳区通报称,刘希泉涉嫌行贿和受贿,且数额特别巨大。
就任现职前,刘希泉担任朝阳区委农工委书记、区农委主任职务,而这两个部门近期人事变动频仍。
5月18日,朝阳区农委官方网站对领导信息进行更新,区委农工委书记王宝军、区农委主任陈晓东和区农委副主任董金亭的名字消失,目前由区监察局局长张树安担任区委农工委书记和区农委代主任职务。
朝阳区委农工委一位副书记在电话中告诉《财经》记者,这一人事变动系组织安排,上述三人的去向“不清楚”。
但据《财经》信源,刘希泉的被查与上述两部门关系匪浅,可能事涉其截留并挪用拆迁资金等经济问题。
位于朝阳区城乡接合部的农村,正处于高速城市化进程中,这些农村的土地以收储的方式进入北京市土地整理储备中心朝阳分中心。为此,朝阳区仅在2009年-2010年两年间的土地储备资金已逾千亿元。而该区在2010年的区级财政收入为233亿元。
据《财经》记者调查,除涉嫌挪用用于收储的拆迁资金外,刘希泉的亲属亦涉嫌通过对拆迁规划的“先知先觉”,抢先拆迁之前在相关农村低价租地建房,套取补偿款。
分管土地收储
现年55岁的刘希泉生于朝阳区东坝乡驹子房村,其父刘瑶上世纪80年代曾为东坝公社党委副书记兼乡工业公司书记。
刘希泉的仕途从乡里起步,一直未出桑梓。上世纪70年代中后期,其从位于东坝的朝阳区农业机械化学校蔬菜专业毕业后,进入东坝乡生产办公室当干部,其间进入北京市委党校党政班学习三年,后调至驹子房村当村支书,此后上调乡党委副书记。
1995年,刘希泉来到与东坝接壤的金盏乡任党委书记。2002年后,其先后升任区农委主任、区委农工委书记。此后,升任区委办公室主任,区委常委和副区长,分管区农委、各地区办事处(乡政府)、区农村集体经济办公室等。
此次出现职务变动的区委农工委书记王宝军,也曾出任金盏乡党委书记。
金盏乡位于朝阳区东北部近郊,介于东北五环与东北六环之间,临近首都机场。借奥运会主场馆及绿化隔离带建设之利,朝阳区完成了对北部原洼里乡(即奥运村乡)一带的城市化改造,自2009年起,朝阳区东北部、东部的金盏、东坝、平房等乡亦进入急需土地储备的北京市视野。
针对地价高企的局面,2009年7月14日,国土资源部在北京召开上半年形势分析会。在会上,北京市国土局汇报了1000亿元土地储备计划。这种大规模整理土地储备的做法,被认为有助于平抑地价,因而受到国土资源部认可。
由于北京城市中心区土地已开发殆尽,北京市将金盏乡长店村、东坝乡驹子房村等50个位于城乡接合部的村落,列为市级挂账、整治督办的重点难点村,拆迁改造工程于2010年启动,并限期完成。这个名单中,朝阳区占9个,海淀区占8个。
朝阳区位于北京市东部与北部,北邻昌平与顺义,东接通州,南靠大兴,是北京市城近郊区中面积最大的一个区,拥有广阔的城乡接合部村落。
作为北京市整体部署的一部分,2009年7月18日,上述国土资源部会议后的第四天,朝阳区举行推进城乡一体化暨土地储备工作动员会,会上提出,该区将启动26.2平方公里农村地区的土地储备。
其中,因实施土地储备区域和定向安置房所在地块房屋拆迁腾退的,将涉及8个乡20多个村的10.4万人。
朝阳区财政局曾披露,朝阳区在2009年-2010年的土地储备资金总计约1171亿元,其中安排用于拆迁的金额达861亿元。
由此,作为“负责推进农村城市化、绿化隔离地区建设”的区委常委、副区长,刘希泉的权力范围所能接触到的资金数额,堪称惊人。
拆迁“小金库”
据相识者介绍,早在东坝乡和金盏乡任职期间,刘希泉就曾兼任两个乡的农工商总公司总经理,对农村经济事务颇为熟悉。
刘希泉于1995年出任金盏乡党委书记时,金盏的生产方式以传统的小麦、玉米、水稻为主,是朝阳区有名的“穷三社”之一。他在调研后,将该乡划分为五大功能区域,发展都市农业、工业和旅游业。
一位彼时接触过刘的人士评价他,“处事果断、胆子大,但私心也大。”
在农委系统任职期间,刘希泉曾解决副处级以上干部的住房问题,令不少昔日下属至今感念。作为分管区委农工委和农委的区领导,刘在乡长、乡党委书记的人事任免上颇有话语权。一位接近刘希泉的人士回忆,今年春节期间,刘在闲谈中谈及,为接待上门拜年的客人,“要准备300副一次性碗筷”。
而牵连其落马的线索,恰恰来自其仕途发迹的金盏乡与农委系统。接近案情的人士透露,刘希泉的主要问题之一,是涉嫌将2亿元的资金挪用至设于农委的账外小金库,这笔钱其中一部分本应为金盏乡收储的拆迁补偿款。
2亿元资金看似巨大,但相较于朝阳区逾千亿元的土地储备金,不过区区之数。此外,在奥运前后,历经绿化隔离带建设与拆迁,加之常规的支农资金,流经刘希泉及其下辖的农委系统的资金蔚为可观。“在奥运之前,朝阳区最偏远的一个乡,基本上不大可能有人去的地方,获得的环境整治资金都达到两个亿。”熟悉农村工作的知情人士透露。
据《财经》记者了解,此案导火索之一是,在金盏乡的一个工程奠基仪式上,一位教师在现场“闹事”——其所居集体宿舍被拆后,既未获得货币补偿,也未获得房屋安置。此举惊动了出席仪式的市领导。不久,展开针对金盏乡拆迁情况的调查。随后,区农委财务科一名出纳和区绿化隔离地区建设指挥部办公室(下称区绿指办)一名出纳相继案发,成为此案的重要突破口,相关农委官员被牵出。
刘希泉案发后,朝阳区农委内部开展自查自纠,其网站上挂出了“反腐倡廉、激浊扬清”的浮标,并附有农委纪工委书记的电话和邮箱。
此次所涉的农委副主任董金亭,原为农委财务科科长,不久前升任现职;而王宝军原为楼梓庄乡党委书记,与刘希泉结识于刘任老金盏乡党委书记时,后楼梓庄乡与老金盏乡合并成新的金盏乡,王宝军接替刘担任金盏乡党委书记的职务,后又接替刘担任区委农工委书记。
另据了解,朝阳区绿指办有关负责人亦被请协助调查。
资金监管集权
对于土地储备金管理,现行的全国性政策依据为财政部与国土资源部联合下发的《土地储备资金财务管理暂行办法》,其中关于“监督检查”的部分仅有三项原则性条款,在土地收储实务中,监管措施由各地政府自行摸索制定。
“由于资金监管涉及土地储备的各个环节,监管职能也分属于不同的部门,加上没有现成模式借鉴,因此基本是摸着石头过河。”朝阳区财政局局长邹立嵩接受媒体采访时说。
为此,自2010年4月,区财政局历时一年完成的《朝阳区土地储备资金管理办法(试行)》(下称《办法》)正式出台。这成为该区管理千亿元土地储备金的纲领性文件。
《办法》规定,区政府为朝阳区土地储备资金使用的决策机构,并成立区土地储备资金监管小组(下称资金监管小组),作为土地储备资金监管的议事机构,资金监管小组组长单位为区监察局,小组成员单位为区发改委、区农委、区财政局、区审计局、市国土局朝阳分局。该小组在主管副区长(即刘希泉)的领导下开展工作。
执行资金分配计划时,负责征地拆迁的乡政府(地区办事处)及项目实施单位,根据实际情况提出用款计划申请和资金使用方案,由资金监管小组审议,报主管副区长同意后,市土地整理储备中心朝阳分中心负责拨付资金。
如此巨额的资金监管,朝阳区并非未予重视。在《办法》出台一个月后,朝阳区纪委、区委农工委亦下发了城乡一体化土地腾退“廉政风险防范规程”,要求各土地储备地区对房屋丈量、评估作价、补偿安置、资金结算等重要环节细化防控措施。
在既有《办法》之下,各乡申报的用款计划报至主管副区长同意,而对上述计划进行审议的资金监管小组,同样由主管副区长领导。
集审批权与监管权于一身的刘希泉,终因挪用资金落马。
亦有此次收储的被拆迁村民对《财经》记者举报,乡村一级在用款计划的执行中,或有弊举。围绕拆迁,甚至催生了一个“房虫”群体,往往在拆迁之前就给村民打电话联系,利用部分地区的信息不透明,充当拆迁实施者与被拆迁村民之间的资金掮客。
“比方说,你房子的‘评估’价值是100万,‘房虫’会过来找你,说自己能帮你弄到150万,事成后他向你要25万。”一位东坝乡驹子房村村民告诉记者,“但其实很可能你的房子本来就值150万,我为什么要分25万给别人?”
家庭拆迁生意
在上述2009年7月18日的朝阳区土地储备工作动员会上,“26平方公里土地的整治工作将涉及8个乡,20多个村”的消息正式披露,但为避免村民集中加盖违法建筑,当时对这些村名高度保密。
不过对于部分农村干部而言,获知上述“秘密”并不困难。一位被拆迁村子的村民告诉记者,从2009年下半年起,一些与村干部的亲戚或与其“关系好”的人,已经开始抢建风潮。这些人各尽所能,或对自家房屋擅自加高一层,或用渣土填满自家鱼坑建设各类建筑,因此出现获赔数百万元甚至上千万元的传闻。
作为朝阳区拆迁收储的负责人,刘希泉的家庭亦未能善身。刘希泉在五兄妹中行二,有一个姐姐、两个弟弟和一个小妹。其妻魏景玲原为东坝乡会计,与刘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刘伟在平房乡开有饭馆,农委系统每有宴聚多选择于此,其女则远赴澳大利亚留学。此外,刘至少有一名情妇,后者定期到某美容院接受高价美容。
在五兄妹中排行老四的刘希武,曾因持枪抢劫获刑八年,后通过减刑降至两年半。出狱后,他自主创业,名下拥有三家公司,分别为2003年成立、注册资本500万元的北京奥得特汽车销售有限公司,2004年成立、注册资本40万元的北京盛友轩酒楼,2004年成立、注册资本10万元的北京天利行装饰有限公司。这些公司先后被吊销或注销营业执照。
在当地人的印象里,刘希武更多以一名犬类养殖者的形象出现。至少在家乡、刘希泉仕途初起的驹子房村,刘希武曾拥有北京金吉瑞养殖场和山神犬舍。前者位于村西,早被拆除,所在之处已是高层回迁楼;后者位于村北的刘家旧居附近,与旧居一样,不久前被拆除,现为废墟。
《财经》记者在东坝乡、金盏乡一带走访,不少被拆迁的村干部与村民举报,刘希武在即将拆迁的村子里大建“产业”,时间集中于近四年。仅就记者所能核实的类似产业就有两处——
在此次被列为市级挂账重点村的金盏乡长店村西,有一块被灰色混凝土砖围出的土地,建有三幢蓝白相间的钢结构农贸市场,每幢长约80米、宽近20米,有探头、保安和狼狗卫护。一位该村村干部透露,其所有者正是刘希武,“这个市场是在村里量完地以后建起来的,而村里已经确定要拆迁,建给谁用呢?”
此外,在距该产业车程仅5分钟的东坝乡后街村的北小河西侧,即是刘希武名下的一家北京金吉瑞养殖场。较之驹子房的同名企业,这家占地更大。此处平日大门紧锁,但据曾进入其中的村民介绍,内部养有骆驼、孔雀、川马、犬只,也有鱼塘、豪华建筑以及名贵银杏树。
据有关人士透露,刘希武目前已在被调查范围之内。而朝阳区政府系统人士透露,近年来,针对其兄刘希泉的举报一直很多。仅《财经》记者接到的一封自称“刘希泉身边人”的举报信,就涉及刘插手绿化隔离带建设、安置小区开发、蟹岛租赁、郁金香花园征地、金盏金融服务区项目建设等问题的多项指控。
分享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