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07月23日 11:47 来源:中国经营报
胡赳赳
初见“天下盐”的美食单子,总觉得有些矫情:耳边响起的牛肉、天上有朵菜做的云、温柔是汤、一生素炒云云。以我做媒体的目光来看,未免有哗众取宠之嫌。压下不悦,正经开吃。曼妙,味蕾绽放,胃肠之福、口舌之欢,莫过如此。
从798到三里屯再到南新仓,一路上追吃过去,也有七八年的光景了。“天下盐”金字招牌不倒,“黄门宴”四季饭局长青,堪称是京城之一大文化奇谭。黄珂在望京西区的私家宴上高举酒杯、高朋满座;二毛在南新仓古粮仓内大宴宾客、大厨坐镇、大侠出没小鲜里——前者可拍成电影《孟尝君》,后者可重写《新龙门客栈》——黄珂与二毛,黄门宴与天下盐,互为搭档,互为表里。
似我这等不专业的酒徒,他们也收留,照常开放,恰以我之不专业,做最佳循循善诱对象。一日,在南新仓天下盐,黄珂环顾四周,指说:“这里是文物重地,不能失火,失火我要坐牢的。”又说:“因为以前是粮仓,地底下的石灰层有十米厚,没有老鼠。”
以后,逢有进京观光的朋友来,带入此地,依样指点:“这里是文物重地,不能失火,失火黄珂要坐牢的。”又往下一指:“地底下的石灰层有十米厚,没有老鼠。”加得一句:“放心吃吧——”开场白过后,众宾朋早已不耐胃酸翻滚,口水横流,顿顿碗箸,齐齐刺向佳肴。我这做主人的,便也款待得心花怒放。
二毛到底是个诗人,对诗人尤为亲切,一个电话,即匆匆赶来。做手势时,那双手是灵动的;不大修边幅,似沉浸于自己的小天地;有时眼观六路,镜片后有生意人的智慧。他拿出自己泡的白酒——二毛红待客。若一高兴,邀朋引伴,做一桌“菜单上没有的菜”,扎扎实实的食材,不顾色香,全然返朴,那份惬意,非亲临者不能体会。
若在天下盐吃的次数多了,服务员知与老板相熟,便有特权,也不管失不失火,嚷着拿来烟灰缸就地吸烟。服务员既不敢怒,也不敢言。可见,特权总是讨人欢心的。我便想,这一般豪杰,真从碗里吃得个江山,也把江山当做自家宅院了吧?口中不言,心下惶惑,奉人起酒,虚意承欢。
二毛的绝学,远不在笔墨文字、厨堂钻研。他的情怀,至今我仍未参透。他时而化身疱丁,时而化身诗人,时而化身慈父,时而又“检书烧烛短,看剑引杯长”,化身良友。一俟打开话匣,从川中袍哥讲到袁枚《随园食单》,可见悠游过书林,分明是个书生。
所以,待其美食著作《碗里江山》发表,居然是自创一路写食美文。不仅野史信史参杂,娓娓道来,更兼梳理源流又有实操功夫,令人有莫及之叹。且看配图大都以历代文人书画作意态,便明了他的那份用心:壶中自有乾坤,碗里原来江山。革命家改革家,不如做一名生活家踏实。
这一份踏实与从容的气度,羞死了大国的熙熙攘攘之人,皆为大事而来,皆为大事而去。等真出了大事,也就不见了踪迹。
写到饿处,饥与馋一起涌来,不免想念二十公里外的“天下盐”,正是杯酒交欢的时辰。而我手持一册《碗里江山》,便也餍足,餍足。
作者为《新周刊》主笔,著名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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