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连PX项目变形记：被指环评通过前未批先建

　　大孤山风暴：大连PX项目变形记

　　衣鹏 郭佳颖 蔡爱霜

　　随着项目产能扩大，新增的储罐区步步逼近码头，最终只剩百米距离。然而，保护这种规划的码头，却在环评通过前未批先建。

　　一股气流沿西太平洋北上，气象部门叫它台风梅花，民间戏称“梅超风”。专家说，这是一个小概率事件。8月8日凌晨，它抵达大孤山半岛时，数十米高海浪向大陆架涌去，一段370多米的防波堤两处塌方，最大的坍口宽约30米。

　　北方工业重镇大连，在整个半岛埋下了一整条石油化工产业链。就在塌方处背后几十米处，一家当地民企控股的合资公司堆放了几十个装有易燃毒品的储罐——这是中国最大的一条单品芳烃生产线(以下简称PX项目)，投资超过25亿，年产70万吨。

　　本报记者调查显示，国家发改委首次批复项目时，厂区设于80米等高线之外，环评专家据此未研究海啸危险。此后，项目扩大产能二度报批，厂区向近海区域延伸。去年，公司单独向省级部门申报的码头和防波堤项目，或涉“未批先建”问题。

　　一条防波堤的倒掉，一下拉高了灾难概率的预期。新华社消息说，10日召开的大连市政府办公会，已开始讨论PX项目的搬迁。在刚刚建完厂区的附近，近一年来，油库曾经泄漏，输油管道发生过爆炸，临近的酒店也一度燃起大火。

　　最后拼图：“第一次环评没有海边的厂区”

　　大孤山占据半岛约二分之一，其余的平地上，盛产石油锤炼出的上游产品，PX项目是巨大的中游购买商，就像最后一块拼图。

　　临近福佳大化项目的西太平洋石化公司和中石油大连分公司，生产炼油石脑油和混合二甲苯。这些原料可以通过大孤山地面下的管道运送，放入生产线上的反应堆里，经过萃取等工序，可以供应化纤制品市场上，需求巨大的PX(对二甲苯)产品。

　　董事长王义政43岁，最近荣获了辽宁省经济人物奖。他曾是当地消防系统的官员，下海经商后，将福佳集团迅速做大，交由当地国资委参与监管。石化并非公司主业，他用一个投资公司作为出资主体，另一股东大化集团，是资产超百亿的国有石化企业。

　　这类项目需要先进行安全评估和环境影响评估，征询省级职能部门同意后，再向安监和环保部委批复，最后由国家发改委审批核准。

　　福佳大化项目开始进行环评。一位起草45万吨/年项目环评报告的专家告诉本报记者，在45万吨/年的项目设计中，并没有临近海边的厂区。“厂址在一块相对高地上，几乎都看不到海，也没人认为一般海啸会是危险。”

　　规划产能很快提高到45万吨/年。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单条生产线，产能也在50万吨/年左右。

　　PX项目公司于2005年9月开始在工商部门预先审核，资本金1亿元，但两大股东首次实缴仅2000万元。

　　公开资料显示，大连市政府2003年规划这一项目时，设计的产能曾是30万吨/年。福佳集团之前投身诸多地产领域，并未在石化界参与重大投资。

　　辽宁省环保局(现省环保厅)当年8月中旬一封预审意见函有如下要求：项目不设原料罐区，所加工的石脑油自西太平洋炼油厂直接经管道输入。且卫生防护距离为100米。即100米以内的居住区要由政府负责搬迁。

　　国家环保总局当年9月28日批复称，须有效防止储存、灌装过程含烃类、苯、二甲苯等物质对环境的影响，设置污水调节罐和足够容量的事故排放池。并且应有足够的应急设备和安全措施。

　　争议不断：“恐怕公众参与不够”

　　针对上述对大连PX项目的要求，一个7人构成的环评专家组，再次进入大孤山。其中在辽宁工作的学者三名，一名来自企业，一名来自行业协会，国家环保总局(现环保部)下属的环境工程监测中心派出另外两人。

　　2005年9月所作的环评报告，在“公众参与”一栏称，66.7%的被调查者支持项目建设，17.9%不支持，15.4%无所谓。当年大连媒体对项目的报道屈指可数，亦无从在公开资料中发现当时的听证信息。

　　对于PX项目的环境副作用，小组提出依照大连市规划，厂区4平方公里内的居民外迁，厂址距离市中心29公里，不存在卫生安全距离风险。一些国内环保人士称，PX生产中释放物存在致癌性，其靠近城市的安全距离应该在100公里以上。

　　在2008年的厦门PX事件中，这一观点得到较大程度传播，但化工界亦有反对声，认为这类观点缺乏可定量的依据。

　　一位高级工程师介绍，PX并不是国家目录中最剧毒和易燃的化学物品，比如辽宁境内，几十年前就有PX生产线。

　　此外，公开资料显示，天津、青岛、上海今年兴建的PX项目，大多在居民区5公里之内。美国、韩国、日本等也有类似项目。

　　现有化工产业的卫生安全距离标准，由国家环保卫生部门制定。在制定一个项目的卫生安全距离时，是由评估组根据产能、软硬件设施和设计情况，结合当地的环保标准，对距离进行估算。在项目试运行之后，会在安全距离内进行数据监测。

　　理论上，如果试投产时无法达到安全数据，工厂将进行整改。日常监督由省级环保部门执行。环保系统虽然保持垂直管理，但许多情况下，仍无法有效监督与地方政府关系密切的企业。

　　上述参与环评的专家说，“至少在我们去的时候，辽宁环保部门业务管理得很紧，但恐怕公众参与不够。”

　　在整改环评报告完成一个月内，国家发改委也核准项目，并拨付一定项目资金。批复称，项目总投资约27.7亿元，两大股东累计投入的资本金预计为8.5亿元，其余70%由建设银行贷款解决。2006年初，合资公司正式注册，并获得安全生产许可证，资本金6亿元。

　　一位环保部人士告诉本报记者，在2005年吉化爆炸事故之后，环保部在一次全国大型项目检查后，并未对大连PX项目进行补充整改。

　　规划扩张：“需要码头，需要防波堤”

　　然而，这个环评流程很快作古。2007年，大连PX项目提出扩充产能至70万吨/年。这意味着更多的土地、资金，以及重新走一次环评程序。

　　随着公司增资至8.39亿元，福佳投资公司在公司中的出资比例上升至70.8%。2010年公司继续增资至13.25亿元，福佳占有81.5%。

　　这一次流程更加漫长。直到2009年9月，国家发改委才核准这一项目。2010年11月，国家环保部网站公开对29个竣工项目的环保验收监测和调查结果，福佳大化项目位列其中。经过当年4月开始的7个月的试运营，才正式获得环评通过。

　　“这倒并不属于未批先运营，试生产而是环保部门监测环境安全的必要过程。”一位环保部专家解释。

　　今年1月，项目获得辽宁省安监局授予的安全生产许可证。在去年试运营阶段，福佳大化公司已经在广为联络客源。它六年的建设周期，已经超过大连市十一五规划提出的时间。

　　因为北面临近山地和居住区，扩容的厂区向海岸线发展。其中，储罐区和码头是核心的功能区域。其中包括一段防波堤，以保持港湾内的海面稳定。

　　在防波堤北侧建设3000吨级与5000吨级泊位各一个，兼顾建设一座1万吨级泊位。PX成品将从码头起航，销往世界各地。

　　经多方求证，国家环保部并未参与码头项目的批复，而是因其为配套工程，可由当地环保海事和港口部门批复。

　　这是一段需要加速的程序，一些迹象显示，其中存在程序问题。记者向辽宁省环保厅厅长王秉杰了解详情，未获得回应。

　　港口建设方中交一航局第三工程有限公司去年1月在网站宣布，由三项目部施工的福佳大化防波堤兼5000吨码头工程沉箱安装全部完成，其施工开始于2009年夏季。

　　工程沉箱是防波堤的主要构成，一种直立堤保持形态的工程结构。该公司网站称，在该路段，共需安装不同型号的沉箱24座。

　　负责出具这一工程安全评估报告的是一家交通部下属研究中心，其负责人孙国庆对本报记者说，“安全设计和评估报告按程序递交，事故原因和谁有关，还在等待调查结果。”

　　施工方中交一航局是东北地区众多防波堤工程的承包商。本报记者在大连市政府采购信息网查询，并未发现这一工程的招投标信息。

　　然而，因为海岸线周边是特殊区域，工程建设需要多头审批。实际上，大连市港口与口岸局去年11月22日才批复了福佳大化防波堤兼码头工程初步设计和方案。辽宁省渔业管理部门也是今年才批准了海域权限，用作港口港池。

　　经过种种规划更改后，PX项目的储罐区和码头异常接近，仅仅百米的距离。码头的环评报告中没有提示这一变化的风险。

　　尽管王义政的福佳集团已经对外释放消息，将在大连再投入其他两种化工产品生产线，产量也在50万吨/年以上。但突如其来的事故，让许多大连人激愤地提出，外迁所有这类的项目。

　　(本报记者陈小莹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