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贾樟柯:新片里有潘石屹王克勤
http://msn.finance.sina.com.cn 2011-09-01 06:49 来源: 时代周报特约记者 河西 发自上海
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大年初四,天蒙蒙亮,鞭炮声就把贾樟柯惊醒了。他起床,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准备赴约,但是心莫名地乱了起来,他说:仿佛,初恋。
这是在汾阳,贾樟柯的老家,一群高中老同学跟他约好了,大年初四,聚一聚。席间,有老同学直言不讳地问他:“贾导演,老实交代,今年你潜规则了几个?”
好生猛的问题,贾导演百口莫辩,却感到欣慰:重逢时的隔阂和沉默消失了,这种质询仿佛给每个人都打了鸡血,让他们焕发青春……
思绪将他拉回到18年前,那时还没有贾导演,只有懵懂少年的贾樟柯,躺在宿舍的床上遥想自己的未来,黑暗中,他用被子蒙住头,悄悄地哭了,深不见底的未来让他感到恐惧。
新片《语路》源自自身经历
如果那时候就有个成功人士给他讲讲自己的故事呢?那个少年会不会更有信心?出于这样的私心—当然也有人投资—贾樟柯正在筹划拍一部电影,请走出一片天的牛人们来谈谈他们最黑暗的时刻,聊聊他们走出阴影的智慧和勇气,可以让后来者有一点借鉴的意义。十二罗汉,十二部短片,定名为《语路》。
访谈文字的结集则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取名《问道》。书刚刚出版,就在上海影城见到贾樟柯,这么多年来,他似乎没怎么变,总是语速平缓地分享他的人生历程和电影理念,一遍遍梳理自己的记忆,只会让他更清醒地看清自己。
让潘石屹、徐冰、周云蓬们回顾往事的时候,贾樟柯的脑海里是否也会浮想联翩?在北京电影学院组成电影实验小组,东拼西凑拍摄《小山回家》的日子,比后来资金充裕拍摄《海上传奇》的时光,是否多一点不同感觉的回味?
如果你能忍受《小山回家》的粗糙,并在《小山回家》那种粗粝的画面质感所呈现的中国现实中感受到真诚的话,那你就理解了“第六代”不同于“第五代”的根本之点。一个是以史诗的鸿篇巨制来制造历史寓言,一个是把自己的眼泪和血都洒在中国的现实中并且记录下来,在人们选择醉生梦死活在大片的幻梦中的时候,贾樟柯和“第六代”们要说出他们眼中的真相。
“故乡三部曲”奠定了贾樟柯在中国影坛的地位。汾阳,是贾樟柯心目中神圣的故乡,那里的小偷,在尊严和罪之间徘徊;在站台上,风吹着我们迷惘的双眼,哪里才是人生的终点?
《三峡好人》面对的,是被拆迁的人民和一个庞然大物的工程,以一种温和的姿态,贾樟柯敏锐地提出了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尽管《二十四城记》和《海上传奇》也引起过一些负面批评,但是贾樟柯对现实与电影的关系有着清醒的认识,但当然,他也需要生存。
“我理解富士康青年的心态”
时代周报:你为什么选择了这12个人作为访谈对象?
贾樟柯:说起来还挺有意思。Johnnie Walker(苏格兰威士忌品牌尊尼获加)找我拍广告。拍什么呢?他们想拍我是怎么从一个山西的小子变成一个导演的故事,纪实风格。他们连广告语都想好了,叫:永远向前。
我觉得这个概念有点意思。然后他们看了我的纪录片《海上传奇》,觉得这部片子都是真人真事特震撼,又跟我聊,我说我们何不拍一部真正的纪录片?但不要拍电影工作者。
他们说:“如果不拍你的话,拍别的明星?”我说:“没意思,如果拍纪录片的话,我们多拍一些人,然后分享他们的成长历程,各个领域都涵盖。”
一拍即合,我的想法一提出来他们就接受了,所以原来是拍我的电影就变成了一个群像纪录片的企划。我选了12个我特别感兴趣的人物。比如说财富人物,我选了潘石屹,他天天手里流进流出大把的钱,但你要知道,他是从甘肃农村一个非常贫困的家庭出来的,从贫穷到富有,从只能在梦里做财富梦到实现财富梦,这个过程其实也经历了很多事,很多别人不知道的坎坷与艰险。
再比如说王克勤,他是记者,我觉得他有一个创建公平社会的理想,他通过记者的工作来实现,特别有意义。还有张颖,他救助了800多个艾滋孤儿,做的是公益事业。我觉得这些人物—还有片子里也拍到的罗永浩、周云蓬等—他们的故事都特别有价值,他们的经验值得以电影的方式与大家分享。但是一般来说他们都局限在一个相对小众的讨论范围内,远远没有大众化。所以我想借助电影,让更多的人关注到他们,虽然纪录片没有剧情片那么广受欢迎,但是它毕竟可以在电影院放映、在网络上观看或下载。所以我们拍了这样一部电影,先有一个大的人物名单,类似的人物选了三四十个,最后敲定了大家看到的这12位。
时代周报:书几乎与电影同步推出,当时就想好了要出书?
贾樟柯:对,一开始就想好了要出一本书。我特别热情地拍这部电影(也包括做这本书),是因为当时恰逢“富士康事件”成为热议的焦点。我觉得当下的年轻人的确在某些生活的问题上遇到非常大的困难,其中之一就是心中的理想和残酷现实之间的巨大反差。我特别能理解富士康事件里跳楼年轻人的精神状态,从偏远的乡村或者小县城出来,觉得城市里遍地是黄金,选择的机会特别多,可能因此也对未来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想象,可是一进入城市后就发现,这种那种的职业发展资源其实是自己进入不了的,它们被控制在少数人手中。
我特别能理解他们的这种心态。《语路》中出现的这些人物基本上有相同的人生道路。他们在成功过程中克服困难的故事,我觉得很有借鉴价值。以前在我的工作里面,这部分涉及得不多,我不会刻意做一个作品去励志,但这次的确有这方面的想法。我觉得年轻人在成长的过程中需要有人去提醒他们该怎么走下一步,这对年轻人来说太重要了。
时代周报:你曾说过一句话,“当一个社会急匆匆往前赶路的时候,不能因为要往前走,就忽视那个被你撞倒的人。”你的作品都关注底层的小人物,这一次你开始注意到精英的重要性了吗?
贾樟柯:之所以选择一些成功人士,是因为他们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和价值。那么这些有才能的人、实现自我价值的人,他们的人生是怎么样的?一定很有故事性。
这个电影的主题并不是讲社会现实、表现某一阶层的处境。它的主题是讲在某一种人生处境里,人们怎么突破,所以找一些成功案例是必然的。
武侠,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时代周报:接下来要拍你的第一部武侠电影《在清朝》,大家也很关注,之前张艺谋拍武侠电影大家非常失望,我不知道你会拍怎么样的武侠电影呢?
贾樟柯:这个很难描述。我能说的就是:最起码它有大的历史背景,而这个历史背景对当下又有很大的影响,其实我想借武侠来谈中国的变革之初。另外一方面就是整个故事发生在民间、市井的环境里,因为我觉得近十年拍的武侠太多跟宫廷结合到一起,我不喜欢。我喜欢的武侠故事,不在宫廷,而在茶楼酒肆这样的民间社会里。
另外,在动作方面,我可能会有一些实验,尝试一些新的方法。武术指导一定是香港人,因为他们的经验和工作能力比内地的武术指导更强。我就是想有一些新的改变,找一些新的东西。我觉得武侠片最重要的是要发明。我觉得像胡金铨导演、张彻导演、楚原导演,他们在上世纪70年代拍武侠片时,发明了很多新的东西,对武侠片的发展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这是我们现在需要思考的问题。
时代周报:我知道你非常喜欢胡金铨,但现在重新来看胡金铨的武侠电影,会觉得他太慢,比如说《龙门客栈》,和《新龙门客栈》比节奏太慢了。
贾樟柯:确实非常慢,但是我特别喜欢。你看进去之后,还是会感觉到惊心动魄。我小时候看他的电影很激动,那时候没什么武打片可以看,有打就很激动,那时候觉得节奏好快。我最近又重新看他的电影,看了《山中传奇》和《侠女》,一开始也有点进不去,因为它的电影语言已经是70年代的语言了,但是慢慢进去以后就会觉得,它在美学上非常完整,整体氛围的把握和动作的节制让我非常佩服。
时代周报:《在清朝》会是胡金铨式的武侠?
贾樟柯:节奏肯定不是这样,因为我的节奏也不是《侠女》那个时候的节奏。我会按我的理解和感受来拍。
时代周报:现在已经到什么样的阶段了?
贾樟柯:还没开始拍,还在美术设计阶段。我希望能创造一个古代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对于观众来说是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所谓熟悉,就是大家的记忆中,一想古代应该是那样的,所谓陌生,就是从来没有哪部电影拍过这样的武侠世界。我的信心来自于我搜集了大量的资料,我有很多这部电影所处的时期—1899-1905年的照片,看了这些照片之后,我有了很多新的灵感,而且,我觉得与这段时期相关的中国电影场景再造有很大的问题,我会在我的电影中呈现出不同的历史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