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的末日

　　方亮

　　逃亡路上，卡扎菲的女儿为落魄的昔日强人诞下一个外孙女。如今，全世界都在寻找她下落不明的外公，女婴的诞生因此而显得那么悲剧。

　　一个政权的存在，除了其政治制度和机构，还包括它留在人们内心的光芒或梦魇。所以，要完全地消灭一个政权，除“肉体消灭”外，去除它留在人们心里的东西更加重要。

　　萨达姆倒台之后，伊拉克人民走在街上仍十分警惕，并未立刻出现外界期待的那种获得解放后的轻松愉悦。西方记者记录下一段对话，解释了这一切？在巴格达市区一个角落里，一位主妇对丈夫说：“刚才街上驶过了一辆豪华汽车，知道我在里面看到谁了吗？我看到萨达姆了！小心点！他肯定还会回来的！”丈夫听了这一切，惊恐地点着头。

　　直到萨达姆走上绞架，他的脖子在身体垂下后发出断裂的声音，伊拉克人民对他的恐惧才真正地消失了。

　　这个故事让我想起童年时母亲的教育。她时常向我讲述文化大革命时的恐怖，甚至带着点血腥。每次讲完之后都不忘警告我，在外面说话要小心啊！谁知道什么时候再来一次呢？

　　对于历史留在人们心里的这些东西，一些象征性的事物十分重要，比如走上绞架的萨达姆、被关在笼子里的穆巴拉克。或许，无法亲自拥抱自己外孙女的那位外公卡扎菲也正成为一种象征，象征着他的时代不会再回来了。当然，要想彻底了断内心的恐惧并让其党羽彻底断了念想，最好的象征莫过于法庭上甚至刑场上的卡扎菲。

　　所以，对卡扎菲的搜捕不会停止，就像国际法庭直至现在仍在不断地将前南战犯投入大牢。

　　昔日俄国民意党人妄图用刺杀沙皇的方式让政权瓦解，但那毫无疑问是徒劳的，因为不以消灭政权肌体为前提的“斩首”，除了让统治者“换血”之外，不会得到任何结果。但政权倒台后，清算前统治者则成为必不可少的善后工作。

　　大国懂得这个道理，小国独裁者们更是心知肚明。所以，倒台后如何逃亡，成了大部分独裁者们在位时都须考虑的问题。

　　纵横索马里几十年的艾迪德曾在苏联人的打击下侥幸逃生，甚至曾让美国人经受“黑鹰坠落”和美国大兵尸体被在大街上拖行的心理震痛。单挑两大强权的这位强人为自己准备了地下掩体，以备倒台之需。结果，却在“黑鹰坠落”三年后被美国“三角洲”特种部队打死在掩体中。掩体反倒成了棺材。艾迪德暴毙当天，当年曾指挥“黑鹰坠落”那次行动的美国将军正式退役，令人唏嘘不已。

　　有一种说法是，正是受到了艾迪德下场的启发，萨达姆才选择了将藏身之所保密的方式。正是这一方法让他多活了好长时间。

　　猎捕拉登时，美国特种部队使用了“杰罗尼莫”的行动代号，而杰罗尼莫正是在19世纪末期很让华盛顿感到头疼的一位印第安武装领导人。他长期活动在美国南部，在墨西哥和美国边境地区打游击。甚至在一次围剿中，5000名美军士兵都无法抓到只带了几十名随从的杰罗尼莫。在美国的历史上，这恐怕是仅次于拉登的一次耗时费力的抓捕行动。善于利用地形和使用枪支的这位印第安领袖渐渐成为了人们心中的传奇。当他最终被美军围困而不得不投降时，身边仅剩下了十几个士兵。

　　最终，杰罗尼莫选择了归化美国社会。他开始转入另一个领域——赌博，继续着自己的斗争。据传说，杰罗尼莫后来成了一位出色的赌博高手。如今，印第安人在美国经营的赌场生意或许是杰罗尼莫开创的这一传统的继续。

　　而曾经的“战神”杰罗尼莫反倒继续存留在人们的脑海中，甚至是当年抓捕他的美国士兵。二战中，美军在一次伞降行动前特意向士兵们放映了一部反映杰罗尼莫英雄事迹的电影。结果，广受振奋的官兵们一致同意在实施伞降之前大喊一声“杰罗尼莫”，以鼓舞士气。最终，这一做法成了传统，美军士兵在伞降时都要喊这么一嗓子。

　　杰罗尼莫最终选择了归化，结果是其个人被接受，不仅融入美国社会，甚至成为美国文化的组成部分。至今，围绕着美国耶鲁大学著名的“骷髅会”都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称“骷髅会”的成员从杰罗尼莫的坟墓中偷走了这位“战神”的头盖骨。据说，偷头盖骨的人当中还包括小布什的祖父，以至于小布什当总统时还要应付来自印第安人的控诉。从此足可见杰罗尼莫这四个字对美国社会的意义。

　　独裁者也好，军事领导人也罢，敢于向强权挑战的这些人物中，杰罗尼莫的归宿已是最为理想的了。一个放弃了战斗而选择了赌桌的昔日战神或许已是一种最好的象征。它最终换来的是盎格鲁萨克逊人的双赢，这倒也成了另一种“斩首”。

　　与此类似的是被美国大兵杀死在地下掩体中的艾迪德的故事。这位桀骜不驯的非洲独裁者暴毙之时，他的儿子正在美国海军陆战队服役。听起来足够讽刺，但对美国人来说，这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美国人让小艾迪德返回了索马里，继承其父亲的地位。华盛顿意图让这位已经饱受美国文化影响的新索马里人带领这个苦难的国家走一条不一样的道路。

　　向强权挑战，在大国政治的背景下，结局大多很惨。大国很难改变一国的文化与民族性情，但至少可以影响其一段时间内的政治走向。被其打翻在地的独裁者或军事领袖们往往只能沦为新秩序的垫脚石。为了新秩序的巩固，大国会对他们狠狠地踩上几脚。对于他们来说，这成了一场用身家性命做赌注的赌博。一但赌输，万劫不复。

　　此时，逃是必然的。只是，看看萨达姆和那些前南战犯。不管逃到哪里，终有归案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