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制也是一种设计风格

　　陈琳

　　“如果世上没有设计师这种职业，我会选择当农民。这个职业最踏实了，耕耘一块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给自足，过朴实无华的生活。”家具设计师侯正光，不光把骨子里的朴实不加修饰地写在脸上，也把它注入到了自己的作品之中。

　　作为中兴通讯董事长侯为贵的次子，生于上世纪70年代初的侯正光，并没有像哥哥那样子承父业去学习通讯技术，而是选择了汽车设计。之后，由于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学机械工程那块料，于是，侯正光便改行在广告公司从事平面设计。“五年之后，我跑到英国白金汉郡大学攻读硕士学位。”这家坐落于英国传统家具生产区域内的大学，拥有全英国最著名、最好的家具设计体系，当时28岁的侯正光终于明确了自己的家具设计之路。

　　蛰伏几年之后，他突然重新“杀”回国内，在上海与一帮志趣相投的同道中人创立了上海木码设计机构。利用父亲给他的一笔数量不多的启动资金，侯正光发起成立多少（MoreLess）品牌，开始执着地在中国原创家具设计这片土地上“垦荒”。从最初的毕业设计作品栅椅，到后来“皇帝的新衣”系列、老毛油灯，他的作品在游戏和调侃之中仍然保持着朴素的品性。

　　“我不觉得自己是‘富二代’。小时候，我们一家四口就住一间小屋子，我随便喊一句都会打扰父亲工作。”在接受《第一财经日报》专访时，侯正光不愿刻意去谈家庭和父亲对他的影响。有一次，他曾谈到过父亲，但说者无心，结果被一个姓王的专家拿来当案例分析，咬文嚼字，愣是分析出了很多侯正光根本没有想到的事情。“在网上看到那位王姓专家的分析，我当场就愣了。那不是我。我只是一个平凡的设计师，希望在平凡的生活中偶然捡拾到一点非凡的想法，然后把它们做成实物，博取人们会心一笑。”

　　朴素的东西，往往能够以少见多

　　“我来考考你，站远一点，你能在花瓶上看到些什么？”对初来乍到他工作室的人，侯正光总会拿出自己设计的马赛克花瓶，或者老毛油灯，进行眼力“测试”。此时，这个发型有些潦草的设计师，会带着憨笑退到一边，透过鼻梁上的黑色粗框眼镜饶有兴致地观察来访者的神情。别人小心揣测自己作品的秘密，对侯正光来说也是一件颇有幽默意味的事情，尤其是当答案揭晓时，对方心领神会地微笑的那一瞬间。“如果他们皱着眉头不说话，我会忍不住提醒他们的。”

　　实际上，马赛克花瓶和老毛油灯，都是侯正光近几年来的“游戏”之作。马赛克花瓶的原型是传统的青花瓷。“现在是数码图像的时代，人们日常所见多是由无数细小马赛克组成的数码图像。传统的青花瓷代表着古人写意式的审美观，是不是也该顺着现代人的审美取向和日常所见来变一变？”马赛克花瓶的创意谈不上复杂，一幅松柏青花图案，经过马赛克化的改头换面之后，重新出现在了花瓶上。这有点像周星驰似的“无厘头”恶搞，却让原本庄重、素淡的青花流露出几分这个时代特有的趣味感。

　　另一件让侯正光颇为得意的作品——老毛油灯，则更像是一场错觉游戏。其实，说这件瓷器是盏油灯，着实委屈了它。“它就像孙悟空的金箍棒，同样是一根棒子，放大就是定海神针，缩小就是藏在耳朵里的绣花针。”中国古人朴实的辩证法，让侯正光在设计老毛油灯时获得了灵感。“把油灯的尺寸放大，就是一张凳子。把它的尺寸缩小一点，就是一只花瓶。再缩小，就变回了油灯。学艺术的人都有看到过错觉画的例子，同样一幅画，你能看出老太太和贵妇人两种角色。我的油灯也是如此。”它看上去只是一盏工整对称的油灯，但当你远距离观察时，会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

　　当然，真正了解侯正光的人都知道，这位设计师的幽默并非来自玩世不恭，这种幽默浸润在他充满哲学、理性和朴实的设计观中已有多年。从侯正光回国后发布的第一件作品——栅，人们就已经看出了他节制式幽默设计的端倪。如果不把栅完全打开或者完全折起来，它看上去就是由几片栅栏似的木条组成的普通折叠椅子。但其实，它展开时会像孔雀开屏那样繁复，充盈着建筑的立体感；当它完全折叠起来时，栅的曲线就像阴阳八卦那样完美地合在一起。栅的变化跨度之大，让人感叹。“我把阴阳八卦和西方包豪斯装饰性曲线融合到一起。”彼时的侯正光，内心正站在东方和西方的交融点上，东西方文明的碰撞，让他忽然找到了一个平衡点——节制的幽默。“节制也是一种设计风格，”侯正光认为，他的家具设计是为了满足人们的需求而不是欲望。“在简洁之中藏一点精彩的细节，在节制之中透露一点幽默。朴素的东西，往往能够以少见多。”

　　在平凡之中发现非凡

　　这些年来，侯正光从明式家具中获取了不少灵感，设计出了蝙蝠沙发椅等作品。但这位设计师最爱的家具材料，并不是明式家居常用的黄花梨木或者紫檀，而是不起眼的定向刨花板。所谓定向刨花板，就是经过一定加工后的长刨片，人们在家具工厂的车间里，能发现这些被丢弃在角落里的“废物”。但是在侯正光眼中，刨花板斑驳粗糙的表面肌理，却是让人迷恋的细节。曾经一度，他热衷于蹲在加工车间的一隅，对这些刨花端详许久，像发现了久违的珍宝一样，脸上洋溢着欣喜。“定向刨花板的美丽，正如路边的一片落叶，随处可见却视而不见。只有当你俯身拾起凝视它的时候，才会发现大美不是仅在天地的宏观，更在于这一片的微观。”之后，定向刨花板常以不同的面目出现在他的设计作品中，形状曲折蜿蜒的桌子和凳子，像树枝一样的衣架……

　　“看似杂乱无章的碎木片，经过加工能进行非常有序的排列组合，成为坚韧的板块。”侯正光的另一条设计准则，是要在平凡之中发现非凡。“我不谈创造，只求发现。”一些随处可见，又容易让人视而不见的平凡事物必有其非凡之处。侯正光认为，从这一层面上来说，设计能否俘获人心，在于设计师是否能够通过对平凡事物的聚焦放大，发现其中的不平凡之处，来表达他对平凡生活的珍惜与尊重，引起人们内心的共鸣。

　　设计“皇帝的新衣”时，侯正光也秉持这个原则。当别人把皇帝的新衣当作普通的讽刺笑剧时，侯正光却从安徒生的童话故事中找出了一种与众不同的解读方式。“我们为什么不循着安徒生的思路，把真实的‘皇帝的新衣’给做出来呢？”于是，侯正光真的缝制了一件透明的衣服。这件塑料的衣服布满了口袋，用衣架挂在墙上时就变成了一个有趣的容器。剪刀、胶带、眼镜、CD，所有的零碎小杂物放在“皇帝的新衣”里都可以一目了然又井然有序。“当你把这些物件全拿掉的时候，它就真的是一件‘皇帝的新衣’了。”看到这件“新衣”，会心一笑的人果真不少。摄影记者/任玉明 实习摄影记者/吴世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