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WTO前副总干事罗德里克·阿博特中国应填补WTO领导力真空袁雪

　　

　　特派记者 袁雪 布鲁塞尔报道

　　接受本报记者采访前，在中国驻欧盟使团的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十周年讨论会上，罗德里克·阿博特也是座上嘉宾之一。

　　探讨过去十年中国入世对WTO和全球贸易体系的影响，他似乎再合适不过了。在中国入世谈判时，他是欧盟驻WTO大使；当中国在入世协议书上签字之时，他是欧盟贸易总司的副司长；中国加入WTO之初，他在2002-2005年担任了3年的WTO副总干事。

　　几乎亲历了过去20年所有重大的多边贸易谈判的罗德里克，现在在布鲁塞尔的智库欧洲国际政治经济中心重点追踪和关注着多哈回合的谈判。多哈回合一拖近10年，到今年年底仍无任何突破的可能。

　　其中一个原因，是历经近50年，WTO仍没有完全完成从关贸总协定到WTO的转变过程。而在当今新兴经济体蓬勃兴起，占据世界经济一隅的冲击下，转型的失败暴露无疑。直接的后果就是多哈回合进入死局，“毫无疑问，WTO需要改革，但WTO现在出现领导力真空，中国可以在WTO起到更积极的领导作用”， 罗德里克说。

　　中国几乎可以打10分

　　《21世纪》：当年你见证中国加入WTO那一刻时，主要的期待和担忧是什么？现在的现实和你当时的想象有什么差别？

　　罗德里克·阿博特：我参加了中国加入WTO时多哈贸易部长会，我当时是欧盟贸易总司的副司长。当时我们有一些担心，中国是否会像在联合国安理会那样行事。因为中国在安理会中有更大的权力和影响力，是五大国之一，是可以左右事态发展的国家；我们担心中国在WTO也会这样，认为他们可以说了算。但在WTO，中国只是150个成员中的平等一员。但最后证明中国并没有让我们的担忧应验，虽然当时很少有人能预测到中国能达到现在这样的水平和影响力，但在这10年他们的行事作风非常好。

　　《21世纪》：那么你如何评价中国这10年在WTO的表现？

　　罗德里克·阿博特：中国在WTO的十年可以分为两阶段：一是从2001年到2006年，中国作为一个新成员，敬畏这个组织，很安静的观察这个体系的一切，学习这个组织如何运作，如何融入这个组织；同时也参与所有活动，但一直是个很低调的参与者；第二阶段就是从2007年到现在，在了解了WTO体系的架构和运作方式后，中国开始更加积极；特别是在2008年，这是对多哈回合最为关键的一刻，各成员国确实希望完成谈判。那时中国首次参加了G5的核心决策圈，即美国、欧盟、中国、印度和巴西，在整个谈判过程中非常积极，也非常具有建设性。

　　总之，在过去10年，我会给中国打一个非常好的分数，在十分制中几乎可以打10分，因为在这十年中国是个好的成员，做事方式准确，并且逐步进行，即随着学到的越多，参与程度越积极。

　　一个非常好的例子是中国如何利用WTO的争端解决机制。最开始，中国非常安静，只是静静的观察，有时以第三方的身份参加；在2001年，中国和其他成员方一起，参加了起诉美国钢铁进口政策的案子，之后中国参与的案子逐渐增加。有数据显示，去年几乎一半的争端解决案件都和中国有关，中国是被告方或原告方。

　　我认为争端解决是一个非常好的示范案例，中国的经验显示了一个WTO的新成员，如何学习规则，利用但没有滥用这个机制，来保护自己的权益。

　　新兴国家要求多元化

　　《21世纪》：人们认为多哈回合之所以久拖不决，与新兴国家，尤其是中国的力量发展息息相关，你如何评价？中国的加入对WTO的治理架构有何影响？

　　罗德里克·阿博特：现在在WTO中仍有两个显著的团体，一个是以经济合作组织（OECD）国家为代表的发达国家，另一个则是发展中国家，而马上就会有一个新的团体，即新兴国家，包括中国、印度、巴西，也许还有印尼、南非、智利等。但期望中国完全脱离发展中国家是不现实的，一方面那是中国的根基所在，那里有中国重要的朋友和合作伙伴；另一方面中国自身也有很多问题。

　　在小团体中，各个国家的利益可能非常不同。传统上，发展中国家很容易拧成一团，他们的诉求几乎一样，即要求对发展中国家的特别照顾、更加灵活的法规等；但在新兴国家团体中会有些不同，因为他们的经济利益非常多元化，这就意味着他们的诉求会更加广泛。由于明年是美国的大选年，这意味着明年不可能有严肃的谈判，所以明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大家都认真考虑WTO的下一步。

　　虽然与以往美欧主导相比，现在参与游戏的有影响力的成员多了，但并不一定意味着谈判就更加困难，因为各国的基本诉求还是不变的，只是发展中国家有了更好的代表，有了更多的话语权。

　　美国仍然相信过去的那套做法，只要美国的要求足够响亮，足够有力，就可以得到美国所期望的。这种大棒政策仍然奏效。但欧盟不会这么做，因为欧盟已经学会在内部的27个成员国中做出妥协。

　　WTO出现事实上的领导真空

　　《21世纪》：多哈回合的经验表明，WTO需要改革才能不被边缘化。在未来的改革过程中，中国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罗德里克·阿博特：现在，也许我们可以说，中国可以在扮演领导者方面更进一步。过去几年以及现在WTO的问题就是缺少领导者，主要是因为美国曾经的领导力几乎消失了。自奥巴马上任以来，对国际贸易几乎没有任何政策，唯一的口号就是令出口翻番，但并没有政策在其中；欧盟仍然在起着一定领导作用。

　　WTO的领导出现了事实上的真空，填补这个空白的可能是中国。因为按照货物贸易和服务贸易的进出口总和来计算，前三大贸易体是欧盟、美国和中国，并且和后面的第四名有着巨大的差距。这也就证明，中国很难逃脱这个责任，我认为这也是目前人们期望中国下一步所做的。

　　现在的问题是，将会以何种形式的领导？也许是在WTO内部，由7到10个成员组成；也可能是G20，这个组织在金融方面还比较有效，但在其他诸如贸易、气候变化等多边事务上，几乎没有作为。而且在G20中，也有一些国家对国际贸易的积极性不高，例如沙特阿拉伯、尼日利亚等。

　　中国推动东亚贸易区域一体化

　　《21世纪》：除了WTO这个治理体制，中国在WTO的十年对世界贸易体系有何影响？

　　罗德里克·阿博特：在过去的十年，中国成为了最重要的贸易体。在10年前，中国大概是排在前十名比较靠后的位置，而现在是全球第三；这表明中国的进展是多么迅速；中国10年前从没被纳入7国集团或8国集团，但现在是20国集团中的重要一方。这也是一个全球经济力量对比转变的时期，新兴国家的地位显著上升，经济增长迅速，影响力增加。

　　在此期间，中国对东亚的区域贸易体系具有非常大的影响力。首先是中国加速与东盟的贸易往来和合作，中国所驱动的一体化，迫使日本和韩国也必须有所行动。毫无疑问，中国在这一区域一体化中起到了领导作用，以前几乎没有作为的韩国和日本也猛然惊醒。这是非常合乎逻辑，非常好的事情，这也有助于中国在WTO起到更大的领导作用，因为在区域中的经验也可以付诸全球体系。

　　从全球来看，中国的加入进一步深化了世界供应链的全球化。中国接受大量的外国投资，其中大部分都是加工再出口，仅有小部分留在中国；而最近几年中国开始了向外投资，例如在汽车行业，中国已经购买了沃尔沃和MG，可能很快就会在萨博拥有股权，中国参与了3大欧洲汽车品牌。

　　在这种背景下，虽然关于双边贸易赤字的争执仍不会消亡，但人们开始用不同的视角来理解这个问题，从更加全球化的角度，从投资是双向的角度，来理解以往的争执。例如，WTO的总干事拉米就曾强调，并不能说产品“中国制造”或某一个国家制造，更应打上“全球制造”的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