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州最大造纸厂远征债台高筑陷危机
http://msn.finance.sina.com.cn 2011-10-20 06:16 来源: 时代周报本报记者 韩玮 发自台州
台州、温州,这两个名字时不时就会被相提并论,比如,温台模式、民间借贷,如今,还有跑路避债。当温企老板外逃的消息不断传来,台州的工人据说有了这番心思,每天上班时不忘去董事长办公室瞄上一眼,今天,老板来了吗?
据浙江官方披露,今年1—9月,全省已有228家企业老板跑路,其中,台州以29起位列第4,仅次于温州、嘉兴和金华。
较早的“征兆”显于5月。台州知名企业、珠光集团浙江钢结构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浙江钢构”)董事长卢立强跳河自尽。坊间认为,卢之死与企业资金断链有关。后期清算显示,其名下6家企业注册资金不足0.7亿,但至少从5家金融机构贷款2.7亿,对外担保0.7亿,民间总借贷4.7亿,包括一笔月息高达7.5分的高利贷。
而卢出事前不久,台州市的另一位企业主因银行抽资、资金断链而精神崩溃,试图切断动脉了结生命,但因发现及时而获救。
货币紧缩逾1年来,从中小企业钱荒助推高利贷猖獗,到9、10月民间信贷近乎一夜崩盘,整个温州风声鹤唳,而在100公里开外,“经济胞弟”台州也变得警觉。一位温岭市工业经济局人士说,台州的一些地方也有老板跑路,但未大面积出现,目前,正在密切监测事态动向。
台州最大造纸厂陷入危机
1个月来,浙江远征造纸厂(以下简称“远征”)生产厂长陈浩(化名)给老板余小平打了无数个电话,但号码始终关机。他口中的余总已有个把月未在厂里露面,也没有人告诉他,余总去了哪里。
据已披露信息,远征创办于1999年,注册资金5000万,落址台州市三门县海游镇头岙村,主营业务为包装原纸。
2007年,远征扩大规模,筹建新厂,目标即成为台州地区最大的造纸企业。2008年,为拓宽产业链,远征收购一家经营不善的包装公司,取名“大自然”。因为台州地区包装行业的“老大”名为森林包装,余小平曾在一次内部会议上表露“雄心壮志”,那只是一片森林,而我们拥有整个大自然。
2009年3月,在造纸行业摸爬滚打20多年的陈浩加入远征,出任新厂厂长。“从安装设备到人员招聘到开机生产,我付出了很多。”陈浩认为,自己对远征有着深厚的感情,即便早就觉察到这个企业的“异状”,也不曾离开。
今年春节后,远征开始欠薪,全部员工3月份的工资直至6月才付清。同时,由于资金问题,原材料供应不足。“新厂满负荷运转时,每天要吃进废纸100吨,即10多万元。”陈浩告诉记者,余总借进的资金动辄上千万,却没有钱购进原材料。直至8月9日,所有生产资料用尽,远征全面停产。
据台州市三门县工商部门披露,远征早已债台高筑,已知债务包括5000万银行贷款以及超过1个亿的民间借贷,最高利率达到1角。同时,该企业还与多家企业有着关联互保的关系。
“其实,单就实业而言,余小平称得上脚踏实地、尽职尽责。比如,生产线上出现问题,他会与我共同解决,有时也和工人一起打扫卫生。”在陈浩的记忆中,他与余小平共事2年多,从未受邀去过KTV等娱乐场所,而余本人亦无赌博等不良嗜好。
只是,受温台地区商业文化的影响,余爱好吹牛,思维超前,但在市场判断、资本运作等方面稍嫌能力不足。“他可以和工人一起打扫卫生,但作为老板,显然应该去考虑别的更重要的问题。”一位知情人士分析道。
据其披露,远征的财务主要由余小平之妻打理。“老板娘搞房地产投资至少五六年了,在杭州、上海等地均有不少房产。而且,远征的投资甚多,投入超过750万的就有10多家企业。”而一位工商局人士则称,远征近年涉足地产,项目数量较多,而这些土地大多闲置,尚未开发。
已被远征欠薪4个月的陈浩近日返回南昌老家看望母亲,他在电话中告诉时代周报,自己也不知余小平为投资地产究竟从民间借了多少钱,“坊间认为,总额可能达到四五亿,其中可能有道听途说的成分。”但不管多少,他都觉得惋惜,“远征这个厂是没有问题的,如果原材料供应正常,我完全有信心把年利润做到10%-15%。”
目前,远征的投资商有意收购余小平的股份,正在着手资产剥离、重组事宜,而280余名远征员工至今被欠薪3-4月,仅远征新厂一家,额度达80万元。
致命的投资
被投资拖垮,远征不是台州的第一家,也不会是最后一家。此前,浙江钢构的倒塌如出一辙。
1995年,卢立强创立台州宝骊针织时装有限公司,由针织起步,2000年,联合珠光集团等组建钢构公司,主打钢构产业,2002年-2004年,向劳务、金属制管等方面扩展,2008年,斥巨资跻身游艇制造业。
去年以来,由于钢材等原材料价格上涨,钢构行业遭受影响较大。据卢立强生前朋友透露,其曾多次抱怨企业利润低,生存压力太大。更“不幸”的是,他的游艇投资尚在试运行阶段,十分吃钱。这促使卢不断揽入借款,甚至高息借贷。
陈景伟是温岭市信合担保有限公司的副总经理,负责担保工作多年。他告诉时代周报,过去,温岭以及台州其他地区对外投资不比温州,多数企业主“单纯”地守着自己的厂子,没有太多花心思。但近年来,他发现,向其咨询借贷业务的客户不经意间总会提到,“自己在哪儿、哪儿还有项目”。
“大部分大型民企的资本配比基本实现‘三三制’,即主业、房地产、金融证券投资三分天下,而且,后两块的投资比例越来越高,限制了企业对主业的投资。”浙江省工商联研究室主任周冠鑫如是分析道。
陈浩也想过这个问题,如果好好经营,具有一定规模的远征是有未来的,既然如此,为何要花大气力做副业?“这与个人的经营思路有关。他(指余小平)或许想让一切来得更快一些。”
陈浩说,做实业很辛苦,投入大,见效慢,而这几年,房地产火得不得了,有些幸运儿投资了,成功了,更多的人步其后尘,都想成为他。
不过,一个巴掌拍不响。“两年前,信贷大开闸,一家国有银行一个月在这里放几个亿,甚至十几亿。我们企业小,本来贷一两百万就够了,银行说,不行,要给你1000万,必须拿着。”温岭市横峰街道的一位鞋厂老板阿金说。
“不拿白不拿。既然多了800万,干脆叫上几个企业朋友,各人添点,一起去苏南啥地方弄块地,砸个大项目进去。”阿金的几个朋友半辈子守着一个小企业安安稳稳,却这样砸进了房地产业,被套住了。“天上掉的不是馅饼,是陷阱。”阿金感慨道。
去年下半年以来,货币政策180度调转,银行开始回收信贷。就像芭蕉扇一扇,中小企业哀鸿遍野。
“台州有点不同,我们跟着温州这么多年,积累了不少资本,即便经济环境差、原材料涨价、劳动力成本上升等因素的负作用大,企业也不会大范围倒闭。”温岭市科学技术局的一位原来的领导告诉时代周报,如果企业只专心主业,即使利润率很低,甚至亏本,以他们的财富积累,也可以承受,但若投资副业大大超过主业,在金融动荡的时期,企业的抗风险能力就会变得很弱。
据上述领导分析,企业主进入这些副业时,大多是该行业的高点或者近高点,正好为他人接盘。而且,副业部分,比如投资房地产、造船、采矿等,往往很烧钱,需要几千万甚至几个亿才能撬动。于是,好端端的一个企业便被慢慢掏空、拖垮。
见血的“刀款”
余小平留下一个烂摊子。好在,他的妻子还能找着。“但工人讨薪时,她说,投资商在这儿,跟他们要去。”陈浩说,工人们还不知道余小平跑了,也没有人宣布远征倒闭,相反,资产重组成功的假消息不断,据称,过几天,工厂就要开机了。
“不管企业最终重组、变卖还是由他人接手,都需要把老板找回来。”曾处理过类似事件的温岭市科学技术局原领导告诉记者,“老板在与不在,真的不一样。”若是不在,值100万的设备,债主可能只当一半价值便拉走了。
在台州,跑路并不鲜见,几乎年年都有,为何非逃不可?因为,借贷者碰了“刀款”(台州方言,高利贷之意,也作“倒款”、“当款”)。这种借贷方式往往伴有暴力讨债,欠债人一日不还钱,全家不得安生。6月,台州市天台县,一老板跑路后,债主便砸上门来。《台州晚报》描述道,门口猛然间闯进七八个大汉,拿着棍棒,牵着狼狗,大声呵斥,还钱!
早期,“刀款”只出现在赌场里。以麻将为例,就像香港片里拍的那样,4人可以空手入场,第5人提一箱100万钞票,每人分25万。其间,4人只管输、赢筹码,游戏结束后,现金结算。以25万为界,赢的归赢家,输的由输家偿还第5人,当日还清不付息,隔日每万利息50元、100元,甚至更高。
后来,民间借贷借用这套做法,某种程度上,还形成了一种市场经济。“以1万块为单位,今天卖30块/天,好几个人抢着要,那么,明天涨到40块,要的人还不少,那接着,50块、60块,一路上去。”陈景伟解释道。
去年至今,随着央行不断收紧流动性,中小企业涌向民间,资金的价钱被不断抬高。目前,在台州,正常的民间借贷月息为1分,但“刀款”每万每天利息30块是友情价,40块是公道价,信誉不好的借主可能要承受50-60块的价位。
不过,当温州企业连环倒闭、温州老板大面积跑路、温州89%家庭涉及民间借贷等不无夸张的信息的同时,台州少数老板亦跑路外逃,放“刀款”者缩小规模。“一则,风险太大;二则,筹钱的难度在增加。”一名为担保公司员工,实则投放高利贷的人士告诉时代周报。
连“老高”都感觉钱荒,资金紧张可见一斑。而台州临海一位小额贷款公司的业务员告诉记者,现在,如果企业主欲贷30万,半年期,那么,必须满足3个条件:有两位台州当地的公务员担保;名下拥有一套80平方米以上的房产;此外,还要有点关系。
为何一定要公务员担保,上述业务员解释道,公务员考试很难,几乎没人会为了30万放弃公务员的“铁饭碗”而跑路。作为企业,小额贷款公司保证资金安全,尽可能减少贷款不良率的做法无可厚非,但这也宣告,中小企业融资更难了。
“在台州,民营企业数量庞大,每年正常‘新陈代谢’就会死去一批,这些其实不用施救。但若银根进一步紧缩,一个行业被集体‘勒死’,可能就会引发严重的后果。”上述科技局原领导认为,后者更需要政府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