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更多
字体:

读品畸零人的救赎

http://msn.finance.sina.com.cn 2011-11-26 08:44 来源: 中国经营报

  肉唐僧

  刀尔登是我非常推崇和敬仰的作者,见识和文笔均是一流。他的随笔集《中国好人》出版后,其出版人尚红科嘱我写篇书评,我应承了之后却没有写。因为除了高山仰止这四个字,竟无别的话。就如你真心喜欢的女人问你:“你到底喜欢我哪里呀?”这时我们才明白,说不出的喜欢,才是真喜欢。

  此次他的《七日谈》出版,尚先生嘱咐说:“此次幸勿推托,坊间关于这本书算不算小说都争论不休,可见在解读上分歧非常大。”

  因为要写书评的缘故,这本《七日谈》我前后看了两遍,觉得它是个小说肯定没有问题。因为就小说而言,一是要有时间、人物、地点和情节,二是以虚构为要务。这两条《七日谈》无疑都是符合的。

  说《七日谈》是小说,在我看来还有另一个更为重要的理由。按昆德拉的看法,小说的使命在于悬置道德判断的前提下,探讨生活的可能性。昆德拉的这个定义,有自我放逐的味道。而《七日谈》虽是同一个宗旨,却透着更多的无奈。爱德华·吉本说:“人生最大的不幸,乃在于财政不自由和生于专制社会。”刀尔登关心的正是:对于身处这种不幸之中的个体来说,“合理的生活”是什么?然而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在一个专制社会里谈个人生活之“合理”,可能是自欺欺人的解嘲,也可能是不认命的执拗,抑或只是以斯多葛式的清淡寄循世之想。但无论是何动机,将之归结为畸零人的放逐,应该不会错得离谱。

  在书中,刀尔登为自己虚构了一个谈话的对象——来自希里花斯国的张三,两个人互相讲故事给对方听。从张三的第一个故事——斯巴达的投票混搭雅典的放逐,即可知张三分得的角色是解读乌托邦,而刀尔登本人则用14个英文字母为代号的畸零人,以个人的身份来做出应答。这14个人身份迥异,从宅男K到算命先生W到观棋不语的B,甚至老农W,他们的共性是,每个人都主动或被动地从他们常态的生活中被放逐或产生“位移”。庄子曰:“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在刀尔登这里,“侔于天”远没有“通天道”那么宏大。但这14个人,每个人都对“合理的生活”进行了解释和选择。解释或许牵强和肤浅,选择透着卑微和辛酸,但生命的价值正体现于这份思考的努力和选择的郑重。也正是因“侔于天”这个门槛,采菊东篱躬耕于野的A夫妇入选字母表,那个摆弄铜纽扣的乞丐却没有——虽然他更有趣,也不乏思考和郑重,但他并未因此而产生“位移”。

  这是大有深意的。在书中,刀尔登多次强调的一点是:生命的价值与其说取决于思考,不如说取决于思考的结果,即行动。书中最后那个关于西庇的故事,隐喻亦在于此:不知其可而为之的“蜡令”和知其不可而为之的“罗令”。这两个行动的人,最终打败了西庇。

  在这些自外于社会常态的畸零人当中,刀尔登对其主动者表赞同,对其被动者表同情。但也有例外,比如那位选择在网络上爱国的青年人P。在当代中国三大政治光谱——自由主义、社群主义和民族主义——当中,自由主义者与社群主义者均脱胎于功利主义,其共同的诉求及验证其正当性的标准都是统一的,即指向个体的“最多数人的共同善”。所以二者虽有龃龉,却还有的谈。而对于那些动辄以国家、民族大词为由要求个体做出牺牲的“爱国志士们”,作为彻底的自由主义者的刀尔登,就大不以为然了。刀尔登早就出语讥讽:“他们在安全的时候才是勇敢的、在免费的时候才是慷慨的、在浅薄的时候才是动情的、在愚蠢的时候才是真诚的”,确实入骨三分。本书亦未放过P这样的青年,他的评价是“他们很少——如果不是从不——实际地表示对国家的爱。我所谓的实际的爱,不包括宣言式的声称,而是行动:先是爱他的同胞,关心他们的命运,对嘉言美行大声赞扬,对不幸者心怀同情。一个爱山川的人,不会到处砍树,或把垃圾乱丢;一个爱历史的人,不会满足于教科书的条文;一个爱同胞的人,不会轻易把他们置于危险之中。”

  在网络上甄别所谓的“爱国贼”,实在是没有比这更恰当的标准了。

  全书以时间为轴,每天两人互相讲一两个故事,结构上倒也简单。一以乌托邦的宏大叙事,一以畸零人个体的卑微选择,两下相互应照或诘难,以期挤压出“合理生活”之答案。在宏观vs微观、先验vs经验的交锋之外,刀尔登似乎至少在打算上,还预埋了另一个方法论上的战场。即理工科思维的张三vs文科生的刀尔登。前者是还原论的、孔德主义的,后者是整体论的、柏格森主义的。张三甫一出场,刀尔登就为其在方法论上埋下了伏笔:“他说话很有气派,不论对什么事情,都是权威,有一整套见解。你知道房门为什么要朝南吗?‘因为南边低、北边高,不这样,屋子里的水流不出去;南边的人多,北边的人少,一定要冲南,串门才方便’。诸如此类。”

  任何事情,都要得到一个符合功利目的的解释。缘于今天,科学由方法论僭越而为认识论,并借此发展(或沦落)为一套话语霸权。对于“门朝南开是为了方便串门”式的解释我们心怀不满,却又无可奈何,甚至噤若寒蝉。

  但是人的思想并不是长毛的冬瓜,要拿奥卡姆剃刀刮上一刮方才称心。人心是叵测的,理性假设则完全是个假设,十分靠不住。青年恋人前一秒还醉心于法式舌吻,后一秒却为不肯借牙刷而反目。可见文化这东西,本质上就是一种拧巴,与理性毫不相干。

  张三的还原论思维vs刀尔登的整体论思维的交锋应该是有趣的。但可惜的是,随着故事的展开,张三并没有表现出这样的思维特点。这或许是因犯懒或自恋,使得刀尔登不愿意花太多工夫去塑造一个与自己完全不同的张三,亦或许是他本人知识视野上的力有不逮。书中多有意义含混的段落,似与此有关。如果我的猜测是对的,想必刀尔登在成书后会因张三的这个缺陷而心有不甘。

  最后,关于全书结尾那个西庇的故事。既然是个谜语,我不妨猜一猜:张三送给刀尔登的礼物,是知识分子“起而行”的责任和勇气。那礼物,自然是放在后者的心里,随着他一起“离开山村,回到了城里”去的。

  编者注:畸零,出自庄子,多余、边缘之意

分享更多
字体:

网友评论

以下留言只代表网友个人观点,不代表MSN观点更多>>
共有 0 条评论 查看更多评论>>

发表评论

请登录:
内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