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京:我用雕塑看这个世界
http://msn.finance.sina.com.cn 2012-02-04 10:03 来源: 华夏时报特约记者 李雅璐 北京报道
当代艺术圈有几个你必须认识的腕儿,张晓刚、岳敏君、方力钧都在腕儿的行列,而在这个男性明显占优势的群体中,向京显得很孤单。
她的作品以塑造女性身体为主,透露着或多或少的对存在感的追问。艺术评论家栗宪庭对向京不吝赞赏:“向京能够把丰富情感通过类似钢琴家那样敏感的手指,直接诉诸她塑造的形象中,创造了一种完整的语言模式———写意的雕塑模式。我觉得这种模式,是写实主义到中国以后的一种创造性转换。”
我原本以为懂了向京,从她的《保持沉默》到后来的《全裸》,就像懂了弗里达画中未出生的婴孩和欧姬芙那些隐秘的花朵。但是很明显,到今年9月的《这个世界会好吗》,她变了,变得不再满足于女性身体的刻画,变得关注到了外在纷杂的世界,诸如展览中的杂技、动物题材。
我开始羞愧并慌张。羞愧于过早下了结论,慌张于无法找出一种解释来面对她突如其来的新变化。于是,一本名曰《细节 向京的世界》的她的自述,让我隐约窥见到了她。
但我不满足于从书上和媒介了解她。于是,我走进了她的工作室,带着书中衍生出的一些问题。
从小就迷恋“看”
李雅璐:你从小有当一个“隐身人”的愿望,梦中有站在杨树上俯视的视觉经验,是否与所处的时代有关?我们知道文革期间,您回福建住了将近3年。
向京:梦和隐身人应该不会是时代的一个影射吧。这三个是不同的事儿。
我喜欢观察一切。小时候我比较害羞,所以,就想自己要是隐身人就好了,可以随便怎么看。从小就对视觉上的东西特别敏感,比方说,躺在床上,随便什么东西都能联想到别的什么。而且,父亲给了我一副好视力,让我对“看”更加迷恋。
我几次都梦见在树尖儿上游走,就跟埃尔维诺树上的伯爵一样。感觉就像生活在树上似的,有各种各样的视角。可能是我的灵魂就在那儿呆过,睡觉的时候它就上到树上去了。
这些确实跟文革有关,当时我父母都下干校了,我弟弟两个月大,就被强行断奶,和我一起被送回老家了,待到5岁才被送回。那个老屋我还有印象,当时觉得特别大、特别阴森。是南方那种房子,有一点儿类似于四合院——一个天井,一个堂屋,堂屋里挂着老祖宗像。后来,我回老家,发现那个堂屋小得不得了,因为人长大了。可能那个年代的人也小,所以房间都很小很小。我甚至一直有一段记忆,认为在堂屋的外面有一个位置,我曾经升空飞起来几米高,长大后发现,这大概是梦。
李雅璐:您父亲是做电影的,母亲是《人民文学》的老编辑,他们对你有什么影响?
向京:影响就是,我一直保持着对文学、电影的强烈爱好,虽然最后也没干其中的一样,我们家只有我一个是干这个的。
李雅璐:你40岁那年过得特别不平顺吧?
向京:火车对撞、汶川大地震、年底金融危机、父亲去世,那一年什么事都赶一块了。
那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医院里呆着,本来医院的气场就特不好,又遇上了汶川地震,电视台总播那种催人泪下的画面,一看就催人泪下。
我以前特脆弱,不能看这个,不能看那个,特没弹性,一切丑恶的东西都特不能接受。我朋友说你那是因为没经历过什么,矫情,要是天天把你扔在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你就没那么脆弱了。
父亲生病,没等我先脆弱,母亲就已经脆弱得要昏过去了,我弟弟照顾父亲。外面还有很多事情要我去打理,比如转院,跟医生打交道,满大街买东西,这时我发现自己不能软弱,包括后面的办丧事、通知朋友什么的,容不得我矫情。好像突然间就认识了一些东西,应该是心智上的一种成熟吧。
喜爱被肯定
李雅璐:在《雕塑是怎样炼成的》中,可以看到雕塑的每个过程的艰辛,那让你一直坚持下去的驱动力是什么?
向京:喜爱肯定是原因之一,这跟爱情一样,喜欢多一些,坚持的时间就长一点。另外,每个人性格上会不一样,我就是特别不嫌烦的一个人。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做雕塑,我还真不是因为特别喜欢,或者特别有这个天分。上附中时,我选的是铜版和雕塑。这两样其实都特费劲,特麻烦。选择这两门,一是因为有难度的事儿我就特别来劲,特烦没难度的事情;二是因为我们大多数时间都在画画,考大学时我第一个想法就是绝对不考油画系,我想我都学这么久画画了,干吗还画。或者说我不用学,我就能画,我想去学没怎么接触的,所以才误打误撞选择了雕塑。我上雕塑系一年,课余时间也还在画油画。画画完全因为自己喜欢。
当时,当代艺术已经开始发展很快,很多人都说架上油画、雕塑已经很落后,不当代了。我就觉得特别扭——为什么一搞当代,就不能画画,也不能做雕塑了?艺术应该是没有界限,什么都可以做的。所以我就尝试用雕塑做出一个当代的感觉,这也是一个误打误撞,让我显得坚持了雕塑很久。有段时间还运用一些现成品,做带点装置性质的实验性作品,但后来想走得更深一点,做纯雕塑,全手工的。纯雕塑难道不当代?就这么就做到现在了。
不喜欢自曝隐私
李雅璐:你很喜欢作家残雪,还尝试学她每天跑步两万米。还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诗人、小说家吗?是否从他们的作品中汲取过灵感?
向京:很多,就不单列出来了。首先,我否认灵感这个词,又不是做设计的,要灵感干吗,这跟我不是一个创作方法。不存在哪本书、哪个东西、哪个人、哪个现象能激发我的某个作品,我肯定是在思索中慢慢形成我的作品的。人先被塑造,形成思维模式了,才能创作作品。如果非要用灵感这个词儿的话,那么所有东西都是触发你灵感的。
李雅璐:也看了一些你的摄影作品,除雕塑外你还有别的艺术实践吗?
向京:我拿摄影作品参加过展览,因为认识策展人,就厚着脸皮让他也给展了。
有时候也愿意写些文字,虽然没什么才能,但有一部分东西在我脑海中盘旋,没法用雕塑表达,又舍不得扔掉它们,总得找一个机会弄出来。
写《细节》是因为这个词我挺感兴趣的,就答应了。字数其实是不够的,所以后来多加了很多图作为另一条线索。实在受不了那种写自己写得死去活来的,我又特别不喜欢自曝隐私,所以只能忍了又忍,被编辑挤了又挤,挤出来了点事儿。
我不是女性主义者
李雅璐:有什么是女性艺术家与生俱来的?
向京:性别是与生俱来的。你会说:“嗯?怎么是个女的?”
经常会被问道:你是女性主义吗?我当然说我不是。在中国,提出这个词儿其实挺二的。
首先“女性主义”这个词根本不是中国文化里的词汇。它特指西方一个文化时期的特定文化类型。不存在这个社会背景,不存在这样一群人、这样一些事件,不存在自觉反抗的意识,就不能叫“女性主义”。现在不存在女性要自觉地寻求解放的社会现状,绝大多数女性认同一个主流价值观,一个父权社会的价值体系。
其次,“女性主义”是个伪命题。做女性的题材多了,人家就认为你是女性主义了,但我做的还真不是性别题材,虽然有些作品有一点儿性别题材意味,我的作品表现更多的是存在感。
李雅璐:你以前一直做与女性身体相关的作品,最近出现了杂技、动物等主题,这是否预示着你向更加广阔的客观世界出发了?
向京:我其实一直在看着这个广阔的世界,客观不客观,就不知道了。我认为没有什么客观不客观的,人已经成为世界的主宰了,还有什么可客观的?我一直想去观照更广阔的东西,不敢说是世界,一个人也是世界,几个人也是世界。
老早就想做这批东西了,但当时没能力吧。我不想再做跟女人有关的东西后,还是想把这话活做完了,再去做杂技、动物等,结果一弄又是3年。这次好好做了后,真的对我来说是一个转变,一个崭新的开始,意味着我有很多可能性。
在这当中,我还尝试了很多艺术语言,我完全没做够,太多东西没能应付,所以有些东西就放掉了,将来可能在某些地方会更深刻地做进去。
不太看重商业价值
李雅璐:你对目前艺术市场怎么看?
向京:艺术市场没有任何人能够操纵,它是一个生态系统。
中国艺术市场的生态系统很不健全。艺术家是整个艺术生态中最初的一个环节,是生产者。跟当代艺术家相关的历史只有30多年,当代艺术市场的历史就更短了,因此跟市场相关的生态就非常滞后和不健康。比方说国内画廊、拍卖行,包括独立的经纪人,我觉得国内都几乎没有特别职业的。而且还没等建立好一个系统,就赶上了市场泡沫、金融危机这样的大折腾。
我认为最重要的是学术评估的系统没有建立起来,包括美术馆制度、艺术写作等。艺术史、艺术批评和艺术理论,这其实是艺术写作中完全不同的三个领域,应该由完全不同的三拨人去做研究。当然,你也可以把策展硬加进去。
因为如果不那么专业的话,就很难有艺术品学术价值的权威评估平台。正常的体系,应该先有学术认定,才能进入市场。咱们的美术馆目前就没有这个制度,这样就把艺术家直接推到了市场的第一线,市场评估成了第一标准。人们知道很多知名艺术家,是因为他们在艺术市场有很好的表现,比方说四大天王和各类排名等。这不仅影响了普通人对于艺术作品价值的认定,也影响了艺术家的创作状态。艺术家被弄成多重人格,既要做劳动力生产产品,又要当外交家,卖家会直接来你的工作室买东西,你得跟人砍价。这种生活方式绝对影响艺术家的思维方式。
我根本不知道我的东西在市场上拍多少钱,都是别人告诉我,“你的市场不错啊”。艺术品的真实价值一定会在未来显现,甚至弄不好是艺术家身后的事。现在价格高一点低一点,可能有很多是人为的因素。艺术品的真实价值,是在进入艺术史,这个价值才真正重要。只有好好做才可能有这种价值,商业价值也都是随之而来的,不用多考虑它。
我很认真地做每一件作品,苦恼、纠结这些折磨都经受过。我的观点就是艺术家应该专注于自己的作品,好作品才是硬道理。艺术家应简单化,我就是一个特别简单的人,别太想市场,这不关你的事儿。
说实话,在市场上被卖来卖去的,都不是我最好、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买了我最好东西的藏家都没有把作品再拿出来卖。其他艺术家也一样,被抛来抛去的很多大都不是最好的作品。
向京,雕塑家,1968年出生于北京。自1995年从中央美术学院毕业以来,以其独特细腻的女性视角,塑造了众多大胆、直指人心的女性艺术形象,逐渐成为当代最重要的女性艺术家。代表作品有《你的身体》、《处女》系列、《一百个人演奏你,还是一个人?》、《寂静中心》、《彩虹》、《敞开者》、《这个世界会好吗?》、《全裸》、《你的身体》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