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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加达,一座岛的可能性

http://msn.finance.sina.com.cn 2012-02-10 02:05 来源: 第一财经日报

  周鸣之

  雅加达,我已来来回回经过好几次,绕着城市至少转过六七圈。纵然我再自负于自己的方向感,对雅加达仍然毫无概念。其一自然是公共交通不便,出门必以四轮代步,总接不到什么实际的地气。其二则是当地华人太过热情好客,你完全无需思考,只要坐上车,便被带到各处转悠:金融街、豪宅区、餐厅、荷兰街、博物馆……

  窗外的风景好像万花筒一样变换着花样,从破旧的工业街区到“阿尔的吊桥”再到超豪华的金融区,转眼又是大片破败的贫民窟。这些完全不属于彼此的区域硬生生地接壤在一起,仿佛大块的撞色,找不到任何过渡的色彩。开车的老华侨给我们看焦黑的大楼,只剩下水泥轮廓,突兀地耸立着。他又指着不远处另一幢大楼说,这叫小姐楼。问其何故,答曰此楼乃是中国过来的“小姐”的集体宿舍是也。

  印度尼西亚的华人圈有非常有趣的生态,他们散落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各个阶层,却大多分享着共同的朋友圈子与消息渠道。他们大多富有、空暇、极度热情,热切寻求着来自各处华人的消息。于是圈子中常常有各色人等:商人、小贩、艺术家,有时也不乏冒充官员的骗子、妖娆入时的半老徐娘。这个占印尼人口3.5%的华人群体,似乎也分享了这个国家的特征,好像一座座零落在各处的孤岛,迫切地寻觅着其他可能。

  印度尼西亚别称千岛之国,我一直以为是极言其多,没想到仅雅加达附近便有上千岛屿。9点多,我们到达雅加达机场。台湾来的Z先生已经和他的儿子在机场等候。Z先生是上世纪80年代来印尼闯荡的台湾人,会说一口带着台湾腔的印尼话。

  我们乘坐的渡轮密密麻麻坐满了当地人,靠近港口的海水并不干净,在阳光下看见众多的小水母,成群结队地向着同一方向一张一合地游动。船驶出10分钟,水逐渐清澈起来,小船顺着波涛上下颠簸。

  这是个很小的海岛,环岛步行恐怕也只不需一个小时。岛上常住的也只有几十户渔民,过着傍晚外出捕鱼、天明方回的日子。我们借宿在当地渔民家,一层楼的独幢小楼,宽敞而洁净。屋前屋后种着各式水果,椰子、百香果、甘蔗、芒果、莲雾。举步五分钟便是海边。

  M先生与女友及女友的家人住在另一栋房子里,这回才仔细看过这一家人。女孩子有一种腼腆的美,很白,“长得很像华人”在这里几乎可以算是一种表扬。女孩的父亲是黑黄的脸,另外还有三对青年男女,以及七八个孩子。屋子住不下了,孩子们在客厅里打着地铺。模糊地记得有个人对我提过:“娶个印尼婆就是娶她全家”,我想大类此间的形状了。

  海岛上的生活有时太过美好,以至于显得很不真实。日上三竿我等便开始了一天的蛀虫生活。一日三顿的各式海鲜,味道鲜美得令人落泪。每次散步回来,一壶冰镇百香果,一筐甘蔗便已准备妥当。鸟鸣、海浪、椰子,衣食无忧、阳光灿烂。不过,现实总会找机会把你拉回来这不如意的人间。比如用淡海水洗澡后久久不能散去的黏腻的感觉,又比如说,当你偶尔去大排档想尝个鲜时,却被递上一把油腻腻的勺子。

  岛屿总能够提供非常有意思的现象。是否地理上的隔绝,被大海环绕,会让人暂时挥别原本的自我,提供建构另外一个自我的可能性?

  至少我看到的便是如此。Z先生来印尼后,便在这里娶妻、安家、生子。他复制着父亲在台湾的经历,也继承了父辈的艰苦记忆和气质,节俭、勤奋,强迫性的工作、视消费享乐为一种罪恶。即便如此,这样一个勤勉的人,在清澈与蔚蓝的大海包围中,也难免不情愿地割舍下工作的萦绕,向儿子描绘起某个遥远的海岛上的旧日时光,那里的沙滩细白,海水温暖,小船荡漾在20年的回忆与现实之间。

  夜晚海岛就重回静谧。月亮出奇的大,银色月光照亮了渔船与码头的轮廓。风迎头送来海水的咸味。向远处望去,看到波涛汹涌的翻滚,一浪急切地追着一浪。我知道那白色的浪花下面是黑色的礁石,扎得人踩不下脚。这里既不合适冲浪,也不能游泳。潜水也看不到什么鱼,有的不过是石头缝里长着的水草,还有被海水冲得七零八落的贝壳。

  而我们又是来做什么?从一个海岛,来到另一个海岛上,过着半真实半梦幻的生活。但当你从一个巨大的虚幻里出来,的确很难分辨真实与虚幻的界限。有什么比巴厘岛更不真实呢?人造的白沙海滩,奢华的酒店,体贴优雅的服务,笔直高耸的椰树,阳光下的小憩和海浪上冲浪的身影。一切都符合中产阶级的想象:一派自然之景。仿佛那就可以实现人们最单纯的梦想,远离复杂而拥挤的城市与人际关系,拥有“简单而又最经不起推敲的快乐”。

  我似乎来到一个真实的岛上,似乎什么都很原生态。这里没有优雅海滩,你会惊悚地看到孩子抱着黑色橡胶做成的救身圈在肮脏而发臭的区域里游泳,不远处就有垃圾与粪便。我真的能够进入一个对于洁净、舒适没有特别概念的“自然”的世界吗?

  当然,我并不需要承担人类学家的使命,也并非来挖掘真相,或许我的眼睛早已背叛,早于我的意志在回避真实的细节。

  直到两个多星期后,我从雅加达机场离开印尼时,一个年轻的海关工作人员接过我的护照看了半天。我听到他轻哼了一声,“来做什么?”“旅游。”“只是旅游吗?”“是的。”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我想不是我的幻觉,他应是不屑地扯了扯嘴角。我想起焦黑的大楼旁边的那座小姐楼。或许每个人都不免成为别人眼里的某种固定的想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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