恼人的劳动合同

　　许浩

　　每年的4月1日，都是王丽红最纠结的时候；而今年的4月份却成为她最期待的时刻。

　　三年前，大学毕业后，王丽红从河南老家来到北京发展。2009年3月，她与一家外贸公司签订劳动合同，在公司从事会计工作。

　　对于公司的工资福利，王丽红还算满意，唯一使她担心的是工作的稳定性。公司与她签订的劳动合同时间为一年，这意味着每年的3月份都要续签合同。

　　她的劳动合同写明“本合同××××年4月1日终止，本合同期限届满前，甲乙双方经协商同意，可以续订劳动合同”。这意味着，如果单位在每年的4月1日前，不和她续订劳动合同，她就会失业。

　　“虽然领导很赏识我，但是心里总是不踏实，如果人家不想要我了怎么办呢？现在找份满意的工作挺不容易的。”王丽红说。

　　无固定期争议

　　2011年9月份，王丽红结婚了，老公是名律师。老公告诉她一个好消息：根据《劳动合同法》第十四条规定，劳动者与用人单位连续订立二次固定期限劳动合同后，劳动者提出签订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用人单位就应当与劳动者签订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

　　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是指，用人单位与劳动者约定无确定终止时间的劳动合同。与固定期限劳动合同（是指用人单位与劳动者约定合同终止时间的劳动合同）相比，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对于劳动者更有利。

　　首先，签订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后，用人单位不能随意解除劳动合同。其次，签订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后，如无法定理由，用人单位想要和劳动者解除劳动合同，就需按正常标准的两倍支付经济补偿金。

　　而王丽红是2009年3月份到公司上班的，每次劳动合同签订的期限都是一年。这意味着到2012年3月份，王丽红就可以和公司签署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了。听到老公这一番讲解后，王丽红满心欣喜。

　　转眼今年3月份就到了，公司的人事主管叫王丽红到办公室，拿出了两份文件要她签署。王丽红拿起文件一看，大吃一惊。一份文件是，员工自愿申请与公司签订固定期限劳动合同文件；另一份是新的劳动合同，上面写的时间还是一年，就是说这仍是一份固定期限劳动合同。

　　“按照《劳动合同法》规定，公司不是应该和我签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吗？” 王丽红问人事主管。 “你说的没有错，可法律条文是死的，人是活的。”人事主管冷静地看着王丽红说，“你如果不签这两份文件，公司就不同意和你续订劳动合同。是签文件还是离职，你自己选吧。”

　　离开人事主管的办公室后，王丽红向其他同事打听，发现像她这样的老员工都遇到了类似的问题。大家议论纷纷，莫衷一是。签与不签，王丽红一时拿不定主意。回家后向老公询问该怎么办。

　　老公翻出《劳动合同法》研究了半天，告诉她，劳动者符合《劳动合同法》第十四条规定的情形，就有权要求用人单位订立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但是，这并非意味着，只要劳动者提出签订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用人单位就必须同意。用人单位必须与劳动者签订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前提是劳资双方协商同意续订劳动合同。此条款不但以双方同意续订劳动合同为前提，而且同样适用劳动合同的协商变更原则。

　　根据《劳动合同法》的规定，用人单位与劳动者协商一致，可以变更劳动合同。包括由固定期限变更为无固定期限，反之，也可以由无固定期限变更为固定期限。

　　当然，根据《劳动合同法》的规定，在变更劳动合同时，要按照平等自愿的的原则进行，不能采取胁迫、欺诈、隐瞒事实等非法手段，同时还必须注意变更后的内容不得违法。否则，变更是无效的。

　　“公司强迫我签固定期限合同不是违法行为吗？我可以起诉单位吗？”王丽红问老公。老公的答复是，当然可以诉单位，但是结果很可能是丢了工作。因为根据《劳动合同法》的规定，如果劳动者提出订立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用人单位不同意，双方解除劳动关系时，用人单位需要向劳动者支付经济补偿金，标准是：根据劳动者在单位的工作年限，满一年发给相当于一个月工资的经济补偿金。

　　这意味着，如果王丽红非要坚持和公司签订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公司只需支付给她两个月工资的经济补偿金，就可以和她解除劳动关系了。而一旦王丽红签署了那两份文件，就意味着从法律上，她自愿放弃了与单位签订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单位免除了法律责任。是拿两个月工资走人还是留下继续干下去？王丽红不知所措。

　　企业的算盘

　　在劳动法专家梁智看来，王丽红的遭遇并非个案，很多劳动者都遭遇了类似的问题。作为调整劳动关系的重要基础性法律，《劳动合同法》自2008年1月1日正式实施后，就使劳资双方陷入空前的紧张状态。

　　对于企业来说，《劳动合同法》最恐怖的条款可能就是《劳动合同法》第十四条关于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的规定。立法者的本意是，由于当前劳资关系不稳定，劳动者缺乏归属感，希望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使劳动者拥有职业上的归属感，从而稳定劳资关系，进而调动劳动者的劳动积极性，增强劳动者者的忠诚度。

　　但是，用人单位方面却视这条法律如同洪水猛兽，他们害怕，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会使得劳动者重新回到“铁饭碗”时代。

　　一旦用人单位与劳动者订立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如果劳动者不存在《劳动合同法》规定的解除合同的情形时，企业不得单方解除劳动合同（企业愿意支付赔偿金除外），双方的劳动合同将一直维系。

　　为了给企业“排忧解难”，律师事务所、劳务派遣公司等“外脑”纷纷出谋划策。王丽红所在的公司就曾经高薪聘请了一位“劳资纠纷资深律师”，他的建议是：当企业的员工具有《劳动合同法》规定的必须订立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情形时，企业应尽量让员工提出订立固定期限劳动合同。

　　2012年，如同王丽红一样连续两次劳务合同期满以后，会有大量的劳动者面临签订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的问题，届时，劳务纠纷很可能大量激增。

　　梁智认为，虽然《劳动合同法》赋予了劳动者相应的权利，但是在当前的中国社会中，劳动者仍然处于弱势地位。“法律虽然赋予了你权利，但是却不能赋予你实现权利的能力。”梁智说。他认为，现在可行的做法就是集体协商。工会组织将劳工发动起来，由工会出面代替劳动者和用人单位来谈判。但是鉴于目前国内工会发展现状，这种方法难以实现。

　　王丽红在老公的陪同下和公司谈了一次，最终双方约定，公司和王丽红签订为期三年的劳动合同，但是她不得向其他同事透露此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