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花5000元，搭车走遍国境线

　　历时90天，花销5000余元，黎欣搭车222辆，完成了他的中国陆上国境线之旅。“陌生人帮助陌生人是最好的生活状态，好过路边的风景。”黎欣说

　　曹俊杰 邱妍

　　饮过神山雪水，晒过戈壁烈日，踏过“死亡之路”，闻过藏羚羊低啼，曾为拉姆拉错圣湖沉醉，也为疯狂的汽车心惊……如此构成一段难以忘怀的旅程。

　　去年6月，江西师范大学研究生黎欣从南昌出发，以我国大陆海岸线最西南端的广西防城港东兴为起点，搭车222辆，走过近百个城市及地区，历时90天，花销5000余元，完成了他的中国陆上国境线之旅。

　　这条陆上国境线全长2.28万公里，从南部沿海的十万大山，进入云贵高原，攀至青藏高原及帕米尔高原，穿越天山山脉和阿尔泰山下降到内蒙古高原及草原，最后至东北平原，回到海洋。气候上跨越了高山气候、温带半干旱大陆性气候等多种气候带。从民族分布上看，仅云南一省即集中了50多个少数民族。

　　有过骑车走川藏，搭车行青藏等经历后，黎欣越发期待长途旅行的挑战，随之对边境线的想象在他脑海中呈现出越发清晰的轮廓。他想踏足鲜为人开发的土地，也好奇边境地区的真实生活，于是搭车行走边境线的计划开始了。直到去年，他准备好一切，睡袋、帐篷、锅灶、相机……30公斤的行李背上身，黎欣上路了。

　　欣喜与失望

　　旅行之前，黎欣就曾无数次想象着边境线上的景象与风貌。当真正在边境线上行走，脚下是自己的国土，远处是异域的国家，黎欣的确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踏上宁静祥和的和布克赛尔时，他想起了英雄史诗《江格尔》的千古绝唱，想起了土尔扈特部反抗沙俄回归祖国悲壮历程的荡气回肠。

　　按照沿边公路的方向不断行进，旅途因此而有了一种完整的连贯性。线路清晰，目标明确，这也是黎欣热爱边境线旅行的一个原因。一路上，历经千年依旧保持传统手工晒盐工艺的盐井古盐田令他感怀，丽江束河的白族扎染工艺呈现出的规则图案令他称奇，天山眷顾的赛里木湖的碧蓝纯洁令他神怡，漠河北极村渔民捕鱼的精湛技艺令他赞叹。

　　在这条路上，黎欣选择搭车的方式前行，怀着随缘的心情，司机的车开到哪里，他就在哪里下车。作为一个旅行者，除了看风景，他更期待感受边境上人们真实的生活状态。因为边境线上民风淳朴，所以总有好心的司机邀请他回家吃饭，甚至留宿，黎欣则从不会拒绝这样的好意。

　　他住过新疆伊利的一位司机刚买不久的新房，在赛里木湖的哈萨克族牧人家里开怀饮杯至醉倒，中秋节在黑龙江虎林大塔山林场和职工家人一起包饺子。边境线地区人民的善良热情是最令他感动的。他曾在搭车的第一天就幸运地被同车路人邀请回家吃晚饭。那晚刚开饭，不想屋外忽然电闪雷鸣，屋中断了电，于是主人点起蜡烛照明。这一顿饭成了黎欣旅途中最难忘的烛光晚餐。

　　当然，真实的旅行除了欣喜，也有失望。

　　当站在数百年历史的新疆喀什新月古城的巷口，看着那些长期无人居住而年久失修的老屋，想象着城市化扩张中古城经历被拆迁的悲惨命运，孱弱的老屋慢慢倒塌，黎欣陷入了这样的思考，昔日丝绸之路中繁华无比的古城，如果在某一天消失了，那喀什还有什么？

　　到达云南后，黎欣被司机邀请去参加一个哈尼族人的婚礼。婚礼上，他没有看到印象中的传统服饰，也没有看到古老的婚礼习俗。眼见的不过是和汉族婚礼别无二异的现代景象。黎欣有些失望。

　　黎欣的导师曾在上世纪80年代交通极为不便的情况下徒步进藏。导师描述的那个原生态的西藏曾是黎欣的向往。2007年，他骑单车到拉萨，就发现拉萨已经很现代化了。高档的酒店，干净的路面……现代城市的概念湮没了他想象中的圣城。2010年再度进藏时，他看到的是更加商业化的景象。

　　这些经历让黎欣感到，文化之旅要趁早出发。每个地方都在不断变化，今天还在的景象，或许几年后就消失殆尽。也正因如此，有机会穿越“死亡之路”，尤其令他感到庆幸。

　　北起新疆叶城，南至西藏阿里地区狮泉河的新藏线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公路，也是几条进藏路线中最危险的，被人们称为“死亡之路”、“生命禁区”。这段路沿途多为一望无垠的戈壁、沙漠和常年积雪的崇山峻岭，常常是数百公里不见人烟。走在新藏线上的黎欣看不到动植物鲜活的生命，只有路。这样的景象非但没有令他感到沮丧，反而带给他兴奋。因为新藏线正在修路，不久的将来“死亡之路”也将随路况的好转而消失，以后很难有机会体验这种壮阔荒凉之美了。

　　艰苦与危险

　　对抗艰苦的自然条件是边境线之旅中不可避免的重要环节。饥饿、寒冷、恐惧时时出现，使旅途更加艰辛，却也令行程更具挑战性。

　　在西藏许多地方都有转山的习俗，据说朝圣者转山一圈，可洗尽一生罪孽；转山十圈可在五百轮回中免下地狱之苦；转山百圈可在今生成佛升天。去冈底斯山脉的主峰冈仁波齐转山令黎欣向往已久。

　　转神山既是体力的考验，也是精神的历练。在冈仁波齐的卓玛拉山口，黎欣为补充体能泡起方便面。这一餐是他最难下咽的。泡面的水来自高山融雪，矿物质含量极高，肉眼可见碳酸钙。在海拔5100米处，60摄氏度的水就已经沸腾，根本泡不开面。吃进嘴里的都是粉渣，这让黎欣的胃足足难受了一整天。

　　咽下泡面，困倦疲惫便接踵而至。刚过中午黎欣就困乏得睁不开眼睛。他模仿藏族人在路边小憩，每走半小时就躺下来睡一会，痛苦的是每次睡不到3分钟就感到寒气刺骨。

　　由于高原反应强烈，那晚他一夜没睡着，第二天清晨五点半便起身赶路了。在登上了近5700米的卓玛拉山顶后，一时间黎欣竟泪如泉涌。“那时仿佛有情感从肉体里挣脱出来，所以会哭。可能因为之前是走得太辛苦，每走一步都要停一下，最后到了山顶就感觉释放了。”回忆起当时，黎欣感触很深。

　　在江孜古堡爬山时，是他最恐惧的一次经历。在他爬到海拔4700米到4900米的高度时，心口强烈的刺痛感，令他感到生命仿佛受到威胁。由于下一站的目的地是平均海拔4500米的阿里地区，所以黎欣更加担心身体承受不住。他即刻赶回拉萨，去医院拍胸片。结果令他松了口气，不适的症状是由运动速度过快所致。后来，黎欣便谨记医嘱，慢慢行路，顺利走过海拔5600米的喜马拉雅山口。

　　边境地区气候条件相对恶劣，不同地区间温差也相距甚远。黎欣是穿着夏天的衣服走进大兴安岭的。时值9月之初，大兴安岭已经低至5摄氏度，黎欣一进林区就感冒了。感冒也是他最担心的事情，因为高原上感冒严重可导致肺气肿，旅途中是难以养好的。直至旅行结束的半个月都未愈的感冒，令这个大男生不禁感到孤单想家。

　　沿边公路路况很差，却满是疯狂的汽车，司机超载超速的情况甚为严重，这极大地增加了旅途的危险系数。搭车途中，路边的汽车残骸是常见的景象。出发前的黎欣想到过风险，又尽量控制自己不去想，因为他相信旅行最重要的就是出发，想得过多会阻碍行动的脚步。但每当看到路上的车祸，他还是会后怕。“如果那是我搭的车，自己的生命就瞬间消失。当危险来临时，谁都很脆弱。”黎欣说。

　　搭车与等待

　　由于采用搭车的方式行进，所以与人沟通并取得对方信任便是必须面对的挑战。黎欣会向停下车的司机先讲自己是学生，令别人感到学生不会对他们构成危险，再说明搭车之意。27岁的他看起来成熟强壮，皮肤晒出铜色，因此常有人怀疑说，怎么有这样老的大学生？此时的黎欣会拿出学生证和身份证表明自己不是骗子。

　　旅途第一次搭车便出师不利。身处广西凭祥的他走错了路，花了两个小时才找到沿边公路。又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漫长等待，他终于搭上国境线第一班车，一辆垃圾运输车。

　　搭车是一种非常不确定的旅行方式。有时挥手的第一辆车就停下，有时一两百辆路过也不会停。最久的一次，黎欣等了八个半小时。正是这种不确定性让黎欣感到旅途中存在一种惊喜，即一切都没有被安排好。“我不想知道要刻意等多久才会来这辆车，因为等待也是旅行的一部分。没有安排好的旅行才有意义，就应该永远不知道下一秒是谁，是什么车，带你到哪里去。”黎欣说道。

　　曾经的黎欣是个性情急躁的青年，而搭车时所经历的一次次拒绝、等待与接受让他越发淡定平和。他调侃道：“在一个多小时都没有车经过的路段，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想着怎样把自己的照片拍得比德华哥还帅，比朝伟兄还有魅力。很意外的是，往往我一拍完车就来了，把我带走。”

　　搭车也让他学会随遇而安。有一晚，他一直没有搭到车，也没有地方留宿，即使自己搭帐篷也挡不住周围荒漠草原的风沙。他找到了一个修理厂，在废旧的汽车里过了一夜。清晨，背对着升起的朝阳看着还未落下的夕月的黎欣笑说：“太阳和月亮定是幽会忘记了时间，只是可怜了我顾影自怜。”

　　无论搭车顺利与否，黎欣都愿意坦然接受。他相信一定可以搭到车，只是要等的时间长短有别。怀着一种随缘的心情等待，也不失为一件乐事。他领悟到，出行就是为了和某些人见一面，是缘分，早一分钟或晚一分钟都无法在那个路口遇见。

　　曾有一位司机搭载黎欣后，给自己的客户打电话，说顺路去取支票，而司机原本是打算第二天才去的。这让黎欣觉得别人在帮助自己的时候，可能会放弃自己原本的计划，牺牲某些利益。黎欣说：“每一次有人把车停下来，都是一种施舍，对你来说是一种鼓励。他停下来，你就觉得有希望，即使他又把车开走了，你也觉得希望还在。”

　　总是能搭上好心人的车让黎欣感到很兴奋。感受搭车的经历在他眼中已经重过看风景。在他看来，很多时候人文关怀决定了你对景致的看法，因为有了关怀的存在，旅行变得很真实。他说：“陌生人帮助陌生人是最好的生活状态，好过路边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