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法性饥渴：北约永远的痛

　　王义桅

　　[ 无所作为，北约就将遭时代淘汰；盲目作为，北约更遭质疑。这就是北约的合法性困境。冷战结束后，北约存在“要么走出传统区域，要么卷铺盖回家”的尴尬 ]

　　任何一个组织创立，都面临着合法性考验。作为冷战产物的北约，更不例外。

　　近日，同济大学全校公共选修课“中国与世界”举办了别开生面的中国学生对话北约的活动。视频一端连接北约总部，坐在镜头前的是三位北约专家，视频的另一端连接的是同济大学逸夫楼，一楼报告大厅里坐着近百名学生。中国学子对话北约，这在中国高等教育史上，也许是头一遭。这件事本身就告诉我们时代在变迁。

　　奇怪的是，没有一位学生问及1999年北约炸我驻南联盟使馆的事。大概他们当时还在上小学，没有印象了。可是，更让北约尴尬的问题连珠炮似的提及——

　　“冷战结束后，和平与发展是国际社会的两大主题。北约不仅没有解甲归田，致力于此，反而不断扩大，卷入和制造是非，以暴制暴何时了？”

　　“北约在利比亚搞了个禁飞区。请问，如北约成员国发生内战，北约能在成员国内也搞个禁飞区吗？北约在利比亚禁飞区为何第一炮打的是坦克呢？坦克能飞吗？”

　　面对同济学生的连番轰炸，久经沙场的北约秘书长讲话稿起草人、秘书长安全顾问乔纳森·帕里什等北约专家显得有些招架不住。

　　乔纳森即将访华，没想到还未拿到签证，中国“90后”就给他来了个下马威。他解释道，北约宪章规定，北约在联合国指导下工作，两者宗旨都是维护和平与安全。北约并不倾向于使用武力。相反，使用武力要经联合国安理会授权。然而，为完成北约宪章规定的使命，北约要始终保持先进的军事手段。毕竟，军事能力也是应对全球性挑战的必要手段。北约在欧洲扩展，限于欧洲民主国家，因此北约也是捍卫价值观的联盟。在民主国家内部，很难想象会出现利比亚那样的内战。因而不存在北约在成员国内设立禁飞区的前提。

　　“既然北约强调其宪章与联合国宪章一致，并在联合国安理会授权下行动，为何不将北约整合到联合国框架呢？”一位材料系的女生反问。

　　乔纳森回答，北约与联合国是相辅相成的组织，都很重要。但两者分工不同，联合国是全球性组织，北约是区域性的。目前，不存在联合国“收编”北约的可能。

　　他进一步通报了北约芝加哥峰会，称北约芝加哥峰会是落实两年前里斯本峰会的例行峰会。里斯本峰会制订了从阿富汗撤军的路线图，通过了北约战略新概念。芝加哥峰会对此予以具体落实。北约战略新概念包括3个C：collective security（集体安全）、crisis management（危机管理）、comprehensive security（综合安全）。

　　一位土木工程专业的学生便质疑，北约的“战略新概念”，与中国提倡的“新安全观”——合作安全、共同安全、综合安全，许多方面是异曲同工，这也与中俄倡导的上海合作组织的上海精神一致，为何北约还将俄罗斯、中国视为潜在敌人呢？

　　乔纳森辩称，北约从未将俄罗斯或中国视为敌人。恰恰相反，北约与俄罗斯在阿富汗、反恐、反毒品、反海盗等行动中展开了广泛的合作，欧洲导弹防御系统也是维护欧洲成员国安全的防御性体系，并非针对俄罗斯。至于中国，就更没有理由担心北约了。对于中国揪心的南海问题等，北约断然没有插手的可能。

　　“全球北约”只是全球伙伴计划，并非表明北约要成为全球警察。全球伙伴关系是大势所趋，不针对某个国家或特定对象。与北约-蒙古全球伙伴关系是蒙古提出、北约响应的结果。北约全球伙伴计划是“巧防务”（smart defense）重要组成部分。北约灵巧防务主要内容可以用三个P来概括：prioritization（确定优先秩序）、professionalization（专业化）、partnership（全球伙伴）。

　　一位女生显然未信服这番解释，直截了当问道——北约的对手华约解体了，北约存在的合法性在哪里？面对人类的共同挑战，北约存在有什么意义呢？因为当今世界有比军事安全更重要的问题，为何北约老是在世界上打打杀杀，不致力于解决诸如气候变化、流行病、能源安全等人类共同关切呢？

　　北约公共外交处项目官员泽索特·拉比（Zsolt Rabai）答曰，只要跨大西洋两岸国家的安全威胁未解除，北约就有存在的合法性。北约未来走向随着全球安全挑战而定。北约是在联合国宪章指导下行动，将会与联合国、欧盟等国际组织加强合作，北约也期待与上海合作组织加强联系，探讨共同应对全球性挑战的合作可能性。

　　话虽如此，实则不然。无所作为，北约就将遭时代淘汰；盲目作为，北约更遭质疑。这就是北约的合法性困境。冷战结束后，北约存在“out of area， or out of business”（要么走出传统区域，要么卷铺盖回家）的尴尬。于是通过扩大和走出去来掩饰合法性脆弱。北约是联系美国与欧洲的安全纽带。矫枉过正、自废武功的欧洲，离开美国缺乏足够的安全感。在欧洲由于债务危机不断削减军事开支的情况下，美国不时以北约散伙相威胁，对欧洲的软肋拿捏得相当到位。其实，美国需要北约，甚于欧洲对北约的依赖。于是乎，美欧这对欢喜冤家，注定还要继续玩弄北约游戏。北约的合法性，仍仰仗于跨大西洋关系的合法性。

　　作为世界上最庞大的军事组织，北约正向军事-政治兼顾的方向转型，试图找到新的合法性定位。能否如愿，国际社会拭目以待。合法性饥渴，是北约永远的痛。（作者系同济大学特聘教授、中欧学术连线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