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工业革命开启洲际市场大门

　　记者 王龙云 侯云龙 曾德金 北京报道

　　《经济参考报》独家专访杰里米·里夫金(二)

　　《第三次工业革命》作者、美国经济学家杰里米·里夫金日前在接受《经济参考报》越洋电话专访时指出，随着第三次工业革命的演进，洲际经济和政治联盟将加速形成，作为样本的欧盟不会因为当前的债务危机和紧缩困局放慢脚步，亚洲地区则有可能成为第三次工业革命的潜在引领者。

　　洲际化：全球化的下一站

　　在第三次工业革命中，商业和贸易的全球化将向洲际化这一新定位进行调整，随着Wi-Fi这样的第三次工业革命物流基础设施在各大洲的建设，洲际经济和政治联盟都将加速形成。

　　在接受《经济参考报》记者采访时，里夫金提到了“洲际化”(continentalization)这个概念，在推进第三次工业革命当中，洲际市场和洲际政治联盟，以及一些政府间的新型合作模式，都是不可或缺的，“欧盟正朝着这个方向加速前进，美国未来也将如此”。

　　“实际上，第三次工业革命强调的是能源共享，可以在洲际范围内协调并实现运输和交易”，里夫金说，“英美两国在第一、二次工业革命中获得成功的模式已经过时，现在需要形成统一的洲际市场并由可协调的洲际政府进行管理。”里夫金还解释说，“就洲际联盟(承担的责任来)说，我们是需要两种功能的，即经济和政治，因为针对基础设施的革新需要政府间以及公民社会的大协作。”

　　里夫金在《第三次工业革命》中提到，分散型可再生能源能够跨越国界、自由流动，成千上万的人都可在自己家、工厂和办公室或者附近区域自行发电，并在社区或地区间共享能源，每个人都将成为一个遍布整个大陆的、没有界限的绿色电力网络中的节点，正如信息在互联网上自由流动一样。以此为特征的第三次工业革命，将人类连接到一个与其平行的、分散化且合作性的泛大陆政治空间之中。

　　作为洲际性市场和洲际政治管理的基石，第三次工业革命的基础设施具有扁平化的组织特征和分散、合作式及网络化的特点，因此洲际治理乃至全球治理也将具有同样的特质。第二次工业革命的基础结构是垂直的，组织形态是等级制和集中化的，因此单一世界政府的设想在逻辑上比较适用。但当今世界的能源/通信基础设施具有节点化、相互依赖和扁平化的特征，单一世界政府的设想便显得与世界格格不入。网络通信、新能源和新兴商业模式在全世界的发展，必将促进网络化治理在洲际和全球的发展。

　　在里夫金看来，今天，虽然有欧盟的存在，世界上大部分人仍然难以想象成为洲际性联盟的公民是怎样一幅光景，成为一个横跨大陆的政治家族中的一部分又是什么感觉。虽然每个大陆都需要有一个政治联盟进行管理的想法看上去有过时之嫌，然而在排除一些不确定因素之后，这却是社会未来的发展形态。他在著作中提到，政治分析家和记者们一直思考各种各样的新型政治力量安排，比如二十国集团(G20)、八国集团(G8)甚至两国集团(G2)以及金砖国家等等，但却对一个在全世界兴起的、更加基础的政治安排——洲际治理绝口不提，这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为此，在接受《经济参考报》的专访时，里夫金特别强调，洲际化的趋势已经出现，“欧盟是第三次工业革命的实验区”，可能是重要突破口的亚洲也开始讨论这一话题。他认为，世界上其他一些地区，已经追随欧盟的脚步，开始形成本大洲的洲际性联盟。它们具有与欧盟相同的目标——创造统一市场。与此同时，与欧盟一样，这些大洲也开始了分散式的互联网通信媒体同分散式的可再生能源相结合的尝试，为第三次工业革命的经济模式奠定基础——拥有适于洲际商业和贸易发展的、经过有效整合的电力网络、通信网络以及交通体系。

　　里夫金在《第三次工业革命》中还提到，能源机制内所发生的由化石燃料到分散式可再生能源的转变，将会重新界定带有生态思维的国际关系理念。第三次工业革命所需的可再生能源储量丰富，随处可见且易于共享，但需要对地球生态系统进行合作管理，所以不大可能出现为争夺能源大动干戈的事情，全球合作的可能性反而大大增加。“在未来的历史进程中，生存并非取决于竞争，而是合作，不是各自为战，而是人人相协”，里夫金指出，“如果说地球更像是一个由相互依赖的生态关系所组成的生命有机体，那么我们的生存则依赖于彼此合作，共同维护其中的全球生态系统，这既是可持续发展的深层含义，也是生物圈政治的本质所在。”

　　经济危局难阻欧洲变革步伐

　　我们需要福利改革、劳工改革、市场改革等等，但不能仅仅满足于仍基于第二次工业革命思路的那些改革，对未来的欧洲经济增长来说，这些举措意义不大。尽管它们很重要，但欧洲需要新框架和新战略，新的经济发动机。

　　在回答欧洲主权债务危机蔓延，欧元区经济濒临二次衰退，许多国家实行紧缩政策，这些会不会阻碍欧洲推行第三次工业革命的问题时，里夫金说：“我和巴罗佐、默克尔等欧洲领导人在此问题上谈过此事，就在5月29日，欧盟委员会举行了一次会议，主题就是‘增长使命：引领新工业革命’，由欧盟委员会副主席安东尼奥-塔亚尼主持，我在本次会议上做了主题演讲。简单地说，我们正在为欧洲下一阶段工业政策寻求优化方案。”

　　目前，欧元区国家面临三重考验。一是经济衰退。根据欧盟委员会上月11日发布的春季经济预测报告指出，欧洲经济虽然今年下半年有望开始复苏，但全年表现将依然疲软。二是欧洲主权债务危机形势越来越糟。继希腊等国之后，西班牙成为最新一个接受救助的国家，欧元区已宣布向西班牙提供最高达1000亿欧元(约合1250亿美元)的金融援助资金。6月17日希腊重新举行大选，将决定该国是否还留在欧元区之内。三是“紧缩”与“增长”之争，德国等要求重债国严格执行此前制定的紧缩计划，降低公共债务，但其他一些国家已经呼吁应把保持经济增长放在首位。

　　对此，作为欧盟经济政策的建言者，里夫金说：“欧洲一些国家的债务占国内生产总值(GDP)的比重过高，的确需要执行紧缩政策，防止债务危机进一步恶化，但这需要遵循三条原则：首先，所有的紧缩措施不能损害欧洲一体化的目标，即‘欧洲梦’(European　dream)；其次，紧缩措施不能损害欧洲社会市场模式；再次，紧缩措施不能弱化欧洲可持续的经济增长动能。”

　　里夫金强调，紧缩最终是为了增长，但不能因为一再紧缩而伤害了经济。“当默克尔刚刚当选德国总理的时候，她在演讲中提到新世纪的德国怎样发展经济，包括怎样与中国竞争获取更多的市场。我在柏林时就问她，在能源经济时代，您怎样发展德国的经济，怎样促进欧洲乃至全球的经济增长？”里夫金说：“在欧洲，我们进行了讨论并明确了一些认识，欧洲需要福利改革、劳工改革、市场改革等等，但不能仅仅满足于仍基于第二次工业革命思路的改革，对未来的欧洲经济而言，这些举措意义不大。尽管它们很重要，但欧洲需要新框架和新战略，新的经济发动机。”

　　在里夫金看来，第三次工业革命为分散式的、洲际性能源和通信结构的实现，奠定了良好的基础，而这必将建立一个完美的经济空间，所以欧盟及其伙伴地区所拥有的10亿人口可以轻松、有效地进行商业和贸易，发展绿色可持续经济，欧洲也因此将在2050年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统一市场。

　　“欧盟拥有一只‘金鹅’(Golden　goose)，我们需要饲养这只‘金鹅’。下一阶段会发生的事情是，随着第三次工业革命在基础设施方面的发展，欧盟将因此获得更多的经济发展空间以及政治空间，为此，当下我们需要加快推进第三次工业革命的基础设施建设。”里夫金说，“届时数以亿计的欧洲人将在自己的建筑内制造能源，通过互联网甚至共享来自俄罗斯的能源并将能源进行转移，这将通过互联网还有能源电网得以实现，这就是欧洲下一阶段的宏伟计划，不做的话，别无出路，只能坐等倒退。”

　　据报道，为了摆脱经济危机，欧洲已启动第三次工业革命的战略。早在2007年，里夫金创立的“第三次工业革命”概念就获得了欧洲议会的认同，目前相应计划已在欧盟委员会多个部门及27个成员国中开始实施。根据欧盟的计划，到2020年，欧洲将获得由可再生能源提供的约20%的电力，到2030年将达30%。

　　政府应扮演什么角色

　　私营部门不能单独创造基础设施，在这方面，“我从未听说过私营部门能够单干”，比如在高速公路、石油管道等建设方面，我们必须仰仗政府的作用。

　　在谈到第三次工业革命中政府、企业、个人扮演什么角色的问题时，里夫金表示，就像此前提到的五大支柱必须同时发挥威力一样，政府、企业和个人在第三次工业革命中也都不能缺位。他在接受专访时说，“政府当然要扮演重要角色。我们需要社会市场模式，不能单靠市场模式进行第三次工业革命。”

　　里夫金认为，从历史上看，在市场充当推动创造性和企业家精神发展的引擎的角色时，它从来没有能够单独引发一场经济革命。新通信手段的推广和新能源的采用，通常是政府和产业力量共同努力的结果。

　　实现第二次工业革命到第三次工业革命的转变，最艰难的部分在于观念的改变而非技术的发展。“长久以来，我们一直认为，经济革命可以从创造者和企业家的组合中不可阻挡地迸发，一旦有人尝试了新的技术、产品和服务，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投资将其推向市场，这一自由资本主义的观点实际上只是一家之言。第一次和第二次工业革命都需要政府以公共投资的形式积极地参与其中，进行基础设施建设。同时，政府也通过建立新的规章制度和标准对新兴经济活动进行管理，并通过不同的税收激励机制和补贴确保新经济秩序的发展和稳定。”

　　里夫金在接受《经济参考报》记者专访时指出，私营部门不可能单独创造基础设施，在这个层面，“我从未听说过私营部门能够单干”，比如在高速公路、石油管道的建设上，我们必须仰仗政府的作用。

　　在《第三次工业革命》中，里夫金还写道，很多美国人一直坚信，经济发展的巨大成就是政府担任守夜人，由看不见的手对市场进行调控的结果。即便面对不断创纪录的政府赤字和日益高涨的税收压力，一些人还是希望政府不要过度染指经济，而将赌注下在由企业所迸发出来的创造力之上，期待新的商业机会将大量涌现，人类的总体财富将不断增长、屡创新高。与之相反的是，欧洲和世界上其他很多国家都不大相信开放式的自由资本主义，而是偏好政府的积极介入以维持一个更加均衡的社会市场模式。“欧盟在政府和产业的亲密结合上，比美国走得要远”，里夫金评价说，“我们需要平衡政府和市场之间的关系”，而不是让政府远离经济。

　　里夫金认为，需要将所有的创造潜能集中利用起来，发展新的经济模式。只有在商业、政府和公民社会之间建立一种公开、透明的综合性伙伴关系，才能为经济转型提供动力。

　　里夫金认为，要想应对目前的经济困局，美国民众必须转变认识。首先我们必须告诉美国民众美国经济史上所取得的每一项巨大成就都是政府资助重要资源和通信基础设施建设并长期协助的结果，这样数以千计的新兴产业才能发展壮大。在国家治理方面，美国还应以过去政府和公司的关系为鉴，确保第三次工业革命具有与众不同的本质，即政府、企业和公民社会之间形成一种开放、透明的合作关系，这种关系代表的是美国民众的根本利益，而不是商业精英的代言人。

　　亚洲迎来发展新机遇

　　现在，新一轮的通信技术和能源技术的融合正在发生。这是第三次工业革命，并且成为我们经济发展的强大动力。第二次工业革命是由西方引领的，但第三次工业革命可能会由亚洲引领，也许就是中国。

　　在谈到第三次工业革命在世界各地进程如何时，里夫金表示：“我认为，未来亚洲将成为最重要的地区。目前，欧盟是实验区，但要为下一阶段工业政策找到一个优化方案。今后24个月里，围绕第三次工业革命的讨论将在亚洲多地展开，韩国已经率先迈出一步，而我的著作将于6周内在日本出版。”

　　里夫金表示，他曾与韩国政要和日本商界巨擘讨论过第三次工业革命在亚洲逐渐推进的可行性，并获得他们的认同。与其对话者认为，韩、日两国将成为第三次工业革命的参与者。“第二次工业革命是由西方引领的，但第三次工业革命可能会由亚洲引领，也许就是中国。”里夫金说。

　　里夫金对《经济参考报》记者说：“第一次和第二次工业革命是‘垂直模式’(vertical　scales)，所以我们看到国家性的市场及国家性的政府融入其中，而第三次工业革命的模式是扁平的，就像已经广泛适用的Wi-Fi技术一样，进入亚洲各国。通过互联网和能源的结合，我们可以很方便地进行能源共享，比如，地球上的一半球处于黑夜之中，其富余的能源可以通过互联网‘智能地’转移到处于白昼的另一半球，这就是我们想要达到的目标——洲际市场和洲际政府，欧盟就是样本，中国、日本、韩国、印度等亚洲国家也可以借鉴这种方式。”

　　里夫金建议中国学习欧洲、特别是德国的模式，在制定能源政策时，要考虑所谓的五大支柱一同发展，考虑到每一栋建筑，每一个城市，每一个郊区，用五大支柱将其连接，最后将整个亚洲连接在一起。

　　至于给中国其他的建议，里夫金在《第三次工业革命》中指出，中国人需要关心的问题是20年后中国将会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是身陷于日薄西山的第二次工业革命之中继续依赖化石能源与技术，还是积极投身于第三次工业革命，大力开发可再生能源科技？如果选择了第三次工业革命这条道路，那么中国极有可能成为亚洲的龙头，引领亚洲进入下一个伟大的经济时代。在亚洲开展第三次工业革命基础设施建设，将有利于泛大陆市场的培育并加速亚洲政治联盟的形成。中国也将成为第三次工业革命的主要力量，推动整个亚洲实现向后碳社会的转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