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忠与民航腐败链

　　持续已近三年的“民航反腐风暴”链条渐次明细，逐步升级

　　即将度过61岁生日的张志忠面目清瘦、满头白发。除庭审结束时较长时间的自责，他回话简短，面对公诉人的指控几乎没有自我辩护。旁听席上，家属一直在低声抽泣。

　　案发近一年半后，这位首都机场(微博)集团公司(00694.SH，下称首都机场)原总经理、董事长，2011年11月15日上午，在河北省衡水市中级法院第四审判厅受审。两个多小时的庭审中，张志忠被指控在担任民用航空局(下称民航局)运输司司长和首都机场总经理期间，在货运包机和货运计划的调配和审批、机场工程项目承揽、人员工作安排调整等方面，索取和收受他人款物合计人民币472万余元。案件目前尚未宣判。

　　张志忠行伍出身，1974年于解放军(洛阳)外国语学院法语专业毕业后赴外，担任中国民航巴黎办事处负责人多年。回国后，自1987年起，其先后出任民航局国际司副司长、中国国际航空公司(微博)副总裁、民航局运输司司长和民航局规划财务司司长。2007年1月起，他出任首都机场总经理，2009年担任首都机场董事长。而其前任李培英，因贪污、受贿罪在2009年8月7日被执行死刑。

　　张志忠案开审，填补了民航系列腐败案关键一环。始于2008年的“民航反腐风暴”，源于审计署对南方航空(微博)(600029.SH/01055.HK)原总经理的离任审计，指向与南航子公司往来密切的日美航空代理服务有限公司(下称日美公司)法定代表人庞汉章。随后，2009年11月，民航局华北管理局原局长黄登科受贿案发；2010年6月，南方航空湖南分公司总经理张和平因涉嫌受贿被免职。同时，南方航空先后有九名工作人员接受司法机关调查，目前尚无结论。

　　庞汉章被指为黄登科和张和平的贿赂者。黄登科案已于2010年7月开庭，张和平案则于今年4月开庭，两案尚未对外宣布判决结果。河北法院系统人士对《财经》记者称，庞汉章已被处罚金100万元。另一女商人魏景波，则被指分别向张志忠、黄登科行贿。庞、魏两人目前仍被羁押于河北省的看守所内。

　　从张和平到庞汉章再到黄登科，再由魏景波而至张志忠，持续已近三年的“民航反腐风暴”链条渐次明细。该链条同时牵出民航局原副局长宇仁录、首都机场原常务副总经理黄刚，两人的案件目前尚在侦办阶段。

　　与此同时，枝干以外，2010年12月14日，民航内蒙古管理局原副局长兼民航呼和浩特市空中交通管理中心原主任陈庆元因贪污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2011年，国家发改委民航处原处长匡新、民航空管局运控中心原主任张通国先后获刑；此外，上海东方航空运行控制中心原总经理施国峰因私设“小金库”，目前正在接受司法机关调查。

　　从航线包销商人，到地方航空公司高管，到区域航空行政管理部门高层，再到国家民航局高层，这场持续近三年的民航反腐风暴波及广泛。

　　环环相扣

　　1996年底的一天，北京联洲航空服务公司(下称联洲公司)负责人舒川及其妻子魏景波，与张志忠在北京一家酒店的雅间内相谈甚欢。席间，舒魏两人谈及联洲公司的主业“独联体国家货运包机业务”，希望得到张志忠照顾。

　　这一年2月，张志忠刚升任民航局运输司司长，直到2003年3月一直掌握国内公共航空运输企业及其航线航班的经营许可权和航班时刻审批权。得到张志忠的默许后，舒川和魏景波送上10万元的存折一张。司法材料显示，这是张志忠从业近20年来，第一次受贿。

　　相对舒川而言，其妻魏景波在业内影响更大，被称为“雅宝路四大天王”之一。张志忠被指控的472万余元受贿款中，超过五分之一来自联洲公司。

　　据指控，1997年春节之后，张志忠再次接受魏景波夫妇钱款10万美元，2001年又接受2万美元。这期间的背景是：前苏联自上世纪90年代初解体后，各独联体国家急需大量便宜商品，但海关清关手续繁琐，关税混乱。为了避开复杂的通关手续，在部分独联体国家的默许下，一些“清关公司”以“包机包税”低于法定关税水平的方式进口货物。这种方式被称为“灰色清关”，往往能为出口商带来一两倍的利润空间。彼时很多中国商人因此暴富。魏景波夫妇看准的正是这条生财之路，拿下航次即意味着拿到巨额财富。

　　1996年之前，联洲公司在圈内业绩平平，之后却突然发力，一度占据北京雅宝路地区对独联体国家货运总量的二分之一强，最多一年年发运航班约600余架次，运量达到3.5万吨。

　　不过2003年3月张志忠转任民航局规划财务司司长后，魏景波夫妇的生意再度逆转，联洲公司后来也被迫注销。

　　2010年3月17日，首都机场发布公告称，因届退休年龄，张志忠已辞去执行董事和董事长等职务。同年5月31日，因涉嫌受贿罪，其被衡水市桃城区检察院刑事拘留，6月13日被批捕。

　　据《财经》记者掌握的司法资料，张志忠事发前，魏景波夫妇已经受到司法机关调查，但其被查导火索并非受到张志忠牵连，而与黄登科案相涉。

　　寻租航线审批

　　在2003年生意一落千丈之后，为稳住阵脚，魏景波将触角伸向民航局华北管理局。该局主要职责为：对辖区内民用航空运输(含国际航空运输)市场实施监督管理，参与对民用航空企事业单位收费的监督；审核辖区内航空运输企业的经营许可申请；按规定权限审批航空运输企业航线及加班、包机申请；负责辖区内航空运输地面服务等。

　　魏景波航空贸易的生意中，起飞机场基本集中在华北区域。彼时黄登科刚调任为华北管理局局长。魏景波想要拿到货运的热门航线，只需黄登科将基础数据“微调”。据指控，为达到上述目的，魏景波先后向黄登科行贿60余万元。

　　2010年7月5日，黄登科同在河北省衡水市被移送审查起诉，被控涉嫌受贿307万元、单位受贿1700万元。

　　据《财经》记者了解，为办案方便，河北衡水市检察院反贪局成立的“民航系列腐败案件办案组”(下称专案组)，不过其中并不包括宇仁录案及黄刚案。宇、黄两案焦点之一为涉嫌首都机场近年的一次安保设备采购违规操作。

　　衡水专案组承办的犯罪嫌疑人主要有：黄登科、张志忠、魏景波以及庞汉章。黄登科案发亦并非由魏景波引起。相反，魏景波夫妇是受到黄登科案牵连。牵出黄登科的是另一商人庞汉章。

　　庞汉章为广东湛江经济技术开发区日美公司法定代表人，该公司成立于1993年6月，主要做机票代理。1996年后，庞汉章开始涉足包机业务。其包机业务的方式为，从民航管理部门拿到热门航线后，与航空公司合作，由后者提供运力，他组织客、货源，从中抽成或获取佣金。这其中关键的是航线经营权和航班时刻的审批。

　　庞汉章偶然得以认识黄登科。后者在2000年调任民航局华北管理局副局长，三年后任局长，掌控包括北京、天津、河北、山西、内蒙古在内的多个机场及区内的航线和航班时刻的审批权。

　　据最高检察院主管的《方圆法治》报道，从2000年到黄登科案发十年间，庞汉章大多因航空线路协调而请托，每次送上约10万元，向黄登科总计行贿200多万元。

　　在此背景下，包括南方航空相关子公司亦有求于庞汉章。南方航空湖南分公司总经理张和平案即由此而来，并成为民航系列腐败案的起点。

　　据司法材料，1999年至2010年，张和平被控在航线包销、基建工程、飞机维修、安排就业等过程中，为他人谋取利益，先后收受共计719万余元。其中，张和平涉嫌11次接受庞汉章财物，折合397万元。

　　庞汉章得到的回报是，根据2007年南方航空出台一项政策——对争取到北京的新增航班时刻和新开航线的合作单位允许实施奖励，日美公司共获得航线奖励费760万余元。

　　航线经营权和航班时刻的审批对航空公司来说无异于“七寸”，虽积弊多年，但市场化透明操作的问题一直未能解决。2010年1月，民航局发出《关于进一步做好航权航班和时刻管理工作的通知》，将国内航权、航班许可进一步实行分级管理。同时，民航局正在建设航权、航班和时刻管理信息系统，以期未来实行网上申请、网上审批和信息公开。

　　履新民航局华北管理局前，黄登科在中南地区管理局任职。而在其因庞汉章牵落后，被起诉之前一周，2010年6月24日，时任中南地区管理局局长刘亚军自撞火车身亡(参见《财经》2010年第14期“刘亚军已逝 民航局未了”)。

　　“串案”未了

　　此外，张志忠还涉嫌在承揽工程、安排工作等方面获利。

　　据起诉书，2002年至2005年间，张志忠为绥芬河市通达货运有限责任公司提供航空货运销售代理人资格的办理和航空客运销售代理提供帮助。2005年10月，张志忠为个人升职之事让该公司负责人为其提供美元5万元。

　　2006年至2009年间，张志忠为深圳市广通联航空服务公司在海航客运包机款的讨要、首都机场用地的协调及其朋友的广告公司广告费用的核减等方面提供帮助，先后五次收受该公司送予的8万美元、40万元人民币、20万元人民币银行卡、10万元人民币购物卡。

　　2008年底，上海华艺幕墙系统工程有限公司负责人请求张志忠给重庆机场集团公司领导打招呼，在重庆机场三期扩建工程招投标中给予照顾。张志忠按约定推荐并使该公司顺利承接了上述工程，收受10万元人民币的银行卡一张。

　　另外，2006年，中赫集团有限公司在北京市朝阳区望京附近开发了“北纬四十度”房地产项目。该公司负责人在张志忠的安排下，与首都机场地产集团公司多次洽谈出售剩余楼盘事宜。为促成此事，2009年春节后，其在张志忠办公室奉上价值近38万元的元宝金。

　　而为帮助他人安排工作，张志忠先后收受黑龙江省安全监管局、中信海洋直升机股份公司和山西潞安矿业集团等单位和公司负责人的行贿款140万余元。

　　《财经》记者获悉，民航系列腐败案至少由两个专案组承办，除一些案件已经陆续揭盅，暴露出航线审批等方面的问题外，宇仁录和黄刚等人的案件目前仍在办理中。

　　【作者：《财经》记者 张有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