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建国：上海未来还有三步棋可以下

　　“上海未来还有三步棋可以下”

　　早报记者 李跃群 曹虹 发自博鳌 

　　“如果能走好服务贸易、文化、技术创新三步棋，上海未来十年将获得高速的发展。”4月1日，在博鳌亚洲论坛2012年年会开幕前夕，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秘书长、商务部原副部长魏建国在接受早报记者专访时，作出上述表态。

　　此前一天，国家发改委国际合作中心在博鳌首次发布了“中国区域对外开放指数研究报告”，披露31个省区市对外开放度得分及排名。其中上海以84.7分位列榜首，北京以68.1分位列第二。

　　魏建国说，上海虽然名列第一，但未来仍有不少改进空间。

　　服务贸易、文化、创新棋

　　东方早报：上海在对外开放度上遥遥领先。与国际上的其他城市相比，上海有哪些方面还有待加强？

　　魏建国：这涉及到上海下一步的经济点在哪里的问题。

　　要看到的一点是，现在沿海地区的大城市，包括广州、北京、天津，正在往上赶。一些二线城市的追赶之势，也是咄咄逼人，包括苏州、青岛、大连。我觉得上海要有紧迫感。当前上海，除了按照国际贸易中心、国际金融中心和国际航运中心的设定外，还有三步棋可以下。

　　首先是毫不犹豫地出手，下好服务贸易棋。抓住当前国际上服务贸易转型的机遇。服务贸易这块，预计未来3-5年，全球还将增加1.8万亿美元。目前全球服务贸易规模达20多万亿美元，上海还不到300亿美元。尤其是服务外包，就更少了，还不到100亿美元。上海有着几十所高等院校，大量的科研机构。在近代史上，上海积聚了大量的科学、文化、艺术人才，也是国内最知名商标的诞生地，包括美加净、大白兔、永久、上海牌手表。一大批，都是自己创新的。

　　中国在商品贸易领域已经走在了前头。现在，金砖国家正在服务贸易领域急起直追，希望趁服务贸易从发达国家转移到发展中国家之机，抢占先机。除了印度、俄罗斯这样的国家，还有一大批东盟国家，比如马来西亚、泰国、印尼等。中国面临着这方面的压力。

　　国内也有一大批城市想加速服务贸易的发展，包括杭州、西安、大连等城市。所以上海既有机遇，又有挑战。机遇是，可以利用现有的大量人才，来发展服务贸易。就这次研究的成果来看，上海的综合指数发展比较好，总体来说比其他城市高很多，尤其是新技术，比如大飞机、造船业、新材料、新工艺，包括生命科学、航天等。但就服务贸易的比重来看，这一项还不如大连。上海应该在3-5年之内，打造为东南亚地区的服务贸易中心。为什么是3-5年？因为如果过了这段时间，可能就会被其他城市赶超了。

　　第二步棋，是下好文化产业棋。改革开放不能仅仅是商品经济的发达。商品的背后，如果没有文化底蕴的话，那么商品市场上的地位也是要失去的。你想现在美国，它的商品包括iPad、iPhone4，包括之前的摩托罗拉。其实这不是关键，这些只赚了十分之一的钱。它赚得更多的，是麦当劳、肯德基、功夫熊猫这些，这些无形的资产，更是美国软实力的体现。

　　上海不能只是看到商品贸易多么发达，一定要打造真正的文化，走出去。上海有着众多的外语人才，有大量的国际高端人才，有一支已锻炼好了的国际队伍，比如上海国际问题研究所(现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上海的出版业、印刷业、报纸、书刊、网络，包括电视台，包括京剧、沪剧、芭蕾、钢琴、体育，这个发展得越好，越是开放，就越是能够提升上海的国际形象，提升上海的国际竞争力。

　　可以这么说，在世界上，没有一个没有文化底蕴而位列世界前茅的大城市。上海的文化底蕴还有待加强。

　　上海的文化有一些断层。现在引以为傲的文化成就，不少是之前留下来的。我们现在要把那种反映出上海人、中国人底蕴的东西表现出来。艺术是没有国界的，京剧、沪剧唱得好的，外国人都是能够欣赏的，梁山伯、祝英台演出到高潮的时候，他们都鼓掌了，你能说他们听不懂？我在非洲的时候，播放《亮剑》，配上翻译之后，非洲的兄弟们看得津津有味，国民党、共产党，他们看得非常明白。

　　在我们的这个综合评价体系中，文化占到了三分之一的权重。

　　第三步棋，也是上海最欠缺的，是改革开放后，自主创新能力不足。我1965年在上海求学(编注：上海外国语学院)，1972年毕业，之后又在上海工作了很长的时间。改革开放后，可以看到，上海在自主创新、技术开发上没以前那么强了。现在到了关键时刻，如果能够抓住时机，还能继续辉煌。

　　我小时候住在鞍山新村，可以看到八级钳工(编注：原来的钳工最高等级)，他们在那个年代很受尊敬。他们有一套自己的技术，乃至自己的工具。包括电焊工人，也是。这种技术都是高档的技术，人才的技术。包括上海人的小聪明、小发明，都很多，但这些并没能够产生出继续的积累，没有产生市场的经济效应。

　　我去过深圳的高交会，看到很多小发明、小工具，比如接水龙头的工具，比如灭蚊灯，这些都是非常简单的，但上海现在这些很少。    

　　东方早报：造成上海现在自主创新和技术研发断层的原因是什么？

　　魏建国：主要是机制问题。现在八级钳工有什么用？拿的工资又不高，又不能分房子。

　　我们要树立这样的观念，让创新成为民族的根本。上海完全可以在技术创新和开发上做得更好。要采取走出去、请进来的办法。在观念的树立上，也要从学生抓起。上海在上世纪50年代、60年代，乃至70年代，都为中国的技术创新做出了巨大贡献，比如上钢五厂的炼钢法，上海铁路局的高速安全系统，等等。但现在没有了。

　　技术在这次的综合指数中占的比重很大，因为一个没有创新的民族是不可能发展的。而没有创新的城市，也是没有后劲的。所以上海的下一个经济增长点，肯定就在技术创新上。而且对上海来说，现在更加重要的是，为创新提供新的机制与道路。

　　所以，如果要让我对上海提建议的话，就是走好三步棋——服务贸易棋、文化棋、创新棋。这是与之前的发展内涵是不一样的。不是靠拼资源、不是靠拼污染，也不是靠拼人口红利，而是真正靠智慧、靠大脑的。    

　　东方早报：你提到机制问题。在文化领域，为何现在没有像过去那么繁荣了？

　　魏建国：我记得上海之前出过《小蝌蚪找妈妈》、《大闹天宫》、《哪吒闹海》等等。一个好的文化机制，是一种改革的机制，是最大限度发挥人的智慧和才华的机制。我举个例子，你别看美国百老汇那些搭钢丝的普通工人，他们都很兢兢业业的，而且活得很有理想，也很受尊重。他们能够将个人理想与整个舞台的价值融合在一起。在那种机制下，他们能够产生出更大的创造力和原动力。

　　“全球贸易关系

　　很可能倒退到二战时”

　　东方早报：有没有注意到最近中国在光伏领域和美国有很大的摩擦？

　　魏建国：今年是中美贸易摩擦最多的一年，也可能是中美贸易战最频发的一年。从规模上看，我估计也可能是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最多的一年。贸易大战虽然会发生，但不会影响到中美之间的经济关系。贸易战的影响是切实的，但目前已被政策化了。可以说(成了)美国总统大选，美国两党的争论的核心，他们少不了拿中国说事。原因是美国的就业问题严重，虽然这几个月有了好转，但我认为这不是根本的好转，只是表象。

　　美国到底会不会用QE3(新一轮量化宽松)？我的观点和有些学者不一样，我认为应该提防。拿老百姓的说法就是，你发钞票，等于稀释了别人的债务，中国手上掌握的债务(被)稀释了。

　　回到贸易上来。现在能源、光伏等领域接二连三地摩擦，中国在美投资如华为受阻，美国最近成立的跨部门机制，专门来监督中国的贸易问题。我主要担心美国长期这样下去，它将从市场经济的提倡者、自由贸易的倡导者，滑入到世界头号贸易保护主义者。这不仅对中美贸易不利，也对世界经济的恢复不利，甚至可能导致贸易保护主义的世界性抬头。

　　最终受苦的是各国的老百姓，各国的产业、经济，很可能倒退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的时候。那时候，各国的贸易保护主义导致世界经济倒退了20年。

　　我们一定要有预防。其实美国对光伏也有补贴。而我可以肯定地说，中国对光伏没有补贴，主要是民营企业在做，如无锡的尚德等。是否有补贴的问题，我们可以摆开擂台和美国辩论。

　　在这种情况下，美国硬要和我们打(贸易战)，这不是政治化？不是无事生非？不是胡搅蛮缠？奥巴马说，要三年内出口翻一番，美国的主要出口市场之一就是中国。而且中国市场目前是美国惟一的大有发展潜力的出口市场。美国和中国闹僵了，有什么好处？    

　　东方早报：有建议称，中国可以用贸易手段反制美国，你怎么看？

　　魏建国：中国对美国一直希望遵循一条原则：斗则两败、合则双赢。我们是遵从一种和平发展的道路，不希望中美两国在经济领域搞摩擦、闹纠纷。这伤害的不仅仅是两国，而是全世界。所以反制我们一般也不会采取。当然，如果美国来以牙还牙这种做法，我们就必须告诉美国，这种做法是不对的。我们希望美国的公民、美国的团体，尤其一些智库，能够看到这点，中国是个大度的国家，不是小家子气的。但我们也要告诉你，你这样做，长此以往，损害了中国的利益，中国也会对你提出警告。到时候恶果还是你自己承受。

　　我们不能容忍美国这种政治化的贸易保护主义，希望美国的有识之士能看到这点。尽量让中美关系在现行的轨道中发展，即使你做出一些过头的事情，本着与人为善的原则，我们会让你了解我们，但不能容许这种情况继续发展，甚至把我们对你这种容忍忍让看作软弱好欺。必要的时候，虽然不是我们所希望的，但也不得不采取这种方法。因为你无礼到极点。双方在打的时候，我们放下身段，甚至容忍一步，并不证明我的软弱和对方的强大，恰恰相反，是我们的一种缓兵之计。高手在这种时候不会立即出手。但一旦出手，对方也会遭到沉重打击。

　　“四五月会是小企业

　　出口最困难的时候”

　　东方早报：数据显示，2月份的贸易逆差是近十年来最大的单月贸易逆差，你觉得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魏建国：最大的原因是欧美市场现在不行。

　　欧洲这块我不太担心希腊、爱尔兰，甚至包括葡萄牙和西班牙。我主要担心意大利。因为意大利的分量太大，是欧盟第三大经济体，也是世界第三大主权债务国。它的主权债务是它GDP的一倍还多，到目前已有两万多亿美元。如果意大利的问题解决不了，很可能首先殃及的是法国，其次是德国。因为法国手上有1000多亿美元意大利的债务。虽然现在有一些缓和的迹象，但我认为这不是根本的。

　　欧盟是中国最大的出口市场，欧洲市场的明显下滑已在广交会上有明显的表现，没有短期的订单，长单也没有，连询价也没有。这个兆头很危险。这说明欧洲有极大的库存，市场消费发生了变化。    

　　东方早报：问题不是出在中国经济内部？

　　魏建国：当前沿海一带的中小企业，尤其出口中小企业，目前还不是最困难的时候，我估计四五月会是最困难的时候。如果4月广交会订单接得更少的话，那么四五月份是最难做的，因为马上面临7月的休期。

　　一系列的事件，对沿海的中小企业发展不利，所以亟须政府出台政策支持。因为让这些中小企业转型不大可能，不像以前可以出口转内销，有些产品国内也销不了。搞新的产业，也很难。惟一办法是政府政策支持，让他们存活下来，比如把部分产品卖向拉美、非洲、东亚国家，不能全补，可以适当地补一补，使它们能度过这个寒冬。政府应该在税收、信贷、保险、物流、海关等方面给予支持。

　　从总体来看，可能7月份会有些缓慢的好转。4、5、6月份单月的逆差仍有可能出现，虽然不至于达到351亿美元这么大。我觉得今年全年的贸易顺差会大幅收窄，可能从以前的1000多亿接近2000多亿美元，收窄到500亿美元左右。我们要有所准备。

　　“非洲能源合作较安全”

　　东方早报：你曾主管过西亚和非洲的商务工作，中石油和中石化等大型国企也在苏丹、安哥拉等有很多项目。你如何评价中非贸易？尤其是资源和能源方面的合作。

　　魏建国：当前中国从能源安全的角度来讲，相对比较好的合作，就是非洲。无论是矿产还是石油、天然气，非洲都是我们一个可供继续开发、合作的大陆。

　　现在中国不仅在尼日利亚、加蓬、刚果(布)、阿尔及利亚等一些非洲国家，有一些油气合作。我们还共同合作，在其他一些地方还要开发一些油气等能源合作。

　　应该说，中国一些大的能源公司，包括中石油、中石化、中海油、中化、五矿，以及一些民营企业，一起在非洲经营合作得比较顺利、平稳。关键的一条，他们本着互利共赢的方针，不是只有我赚。所以很多油气的合作者，如安哥拉石油部长说过，“什么资源流动论、什么殖民主义，中国完全被西方国家妖魔化。”他的这些话，以及中非双方的合作，进一步推翻了一些西方套在中国头上的不实之词。

　　另外，中国的企业不仅注重合作的互利双赢，而且加强了对当地员工的技术培训。在施工过程中，大部分安排当地人就业，注重当地民生的关联价值，比如在当地建造医院、学校，这取得了当地老百姓的好感。现在乌干达、坦桑尼亚等，都欢迎中国去当地投资。资源开发，发展经济，是迟早的事情。    

　　东方早报：但西亚、北非方面政治不平稳，如何降低中国投资项目的风险？

　　魏建国：就是做到五个选好。应加大风险的控制，做到选好项目、选好市场、选好国别、选好合作、选好互利合作的方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