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宝：新能源定价尚存争议

　　中国周刊：中国周刊特约记者 袁煦 北京报道

　　［内容简要］：中国能源尚处在供不应求的情况下，推进价格的市场化改革，可能导致能源价格轮番上涨。

　　温家宝总理在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要“制止太阳能和风电等产业盲目扩张”。太阳能、风能，本是新能源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作为新能源的核电，也由于一年前的福岛核泄漏事件而陷入争议和停顿。

　　看起来，作为美好前景的新能源发展，在现实中似乎并没有得到相应的支持和鼓励，那么，中国的新能源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怎样理性看待中国的新能源发展？记者就此采访了国家发改委原副主任、国家能源局原局长张国宝。

　　张国宝曾主管中国能源工作长达11年。11年间，他见证了中国能源领域由计划向市场渐进改革、由传统能源向新能源逐步演变的历程，他也因此被业内尊称为“老能源”。在2008至2011年任国家能源局局长期间，他所倡导的“风电三峡”计划令中国风电业迅速崛起为世界第一大国；太阳能产量也居世界第一；他力主发展核电的思想也广为人知。

　　面对新能源发展的瓶颈，张国宝提出，必须准确理解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的“制止太阳能和风电等产业盲目扩张”的要求。

　　Q＝袁煦

　　A ＝张国宝

　　要制止盲目上装备

　　Q：您一直在推进中国新能源发展，但在日本福岛核泄漏事件之后，您关于继续发展核电的主张也备受争议。您是怎么看待的？

　　A：核电正要进入大发展的时候，爆发了福岛核泄漏事件，这一年来我们没开工建设新核电站，核电发展比预计的又慢了。

　　我也是风能和太阳能的积极倡导者，但是我也清醒地认识到，单靠风能、太阳能是满足不了中国的能源需求的，还是要发展核电。以可再生能源来充当主力能源的想法并不切合实际，成本也相对较高。人类必然会继续在确保安全前提下利用核能。

　　Q：温家宝总理在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要“制止太阳能和风电等产业盲目扩张”。怎样理解？

　　A：从总量来讲，中国风电已经迅速崛起为世界第一大风电大国，在全球占的比例已经不小。当然现在有人在反映有弃风(指由于当地电网接纳能力不足、风电场建设工期不匹配和风电不稳定等自身特点导致的部分风电场所发的电量不能上网，风机有风而不能发电的现象)，但是不管弃风还是弃电，我们需要了解风能到底发了多少电上网。2011年风能发了733亿度电，仅占全社会用电量(4.7万亿度)的1.65%。

　　太阳能就更少了，太阳能炒得很热闹，但是太阳能的90%是用来出口的，就是只有10%是销在国内市场的，美国就太阳能电池板对我们进行双反(反倾销和反补贴)调查，业内也感到很大压力。

　　最近太阳能企业的效益也不是很好，希望启动国内市场。启动国内市场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国内装得并不多，2011年我国太阳能光伏发电装机并网量是220万千瓦，即太阳能发电量不到30亿度，即便跟风电比都微乎其微。太阳能和风能，就发电量占全社会用电量的比重而言，2%都不到。

　　在欧洲风力发电比较发达的国家，如丹麦、西班牙，风电占发电总量的20%。1月李克强副总理去西班牙访问前，我特意给他提供个材料，建议去看看西班牙的风电，为什么西班牙能到20%，我们现在没到2%就开始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目前从整个电力结构来看，风能和太阳能占比很小，这么小的数字不能说明这个行业已经盲目发展了。温总理在政府报告中所说的太阳能和风能不要盲目扩张，我的理解，应该指的是装备，就是做太阳能电池和风力设备的制造能力有点盲目发展，大大小小的风机厂有60多个，太阳能也是到处都在搞。这个限制我是赞成的。

　　Q：这是您的理解。

　　A：我也通过渠道表达了一些想法和意见，包括在全国政协的小组会上我也发了言。我算了一笔账，733亿度风电，相当于少烧了3000万吨煤炭，对减排的贡献还没有算。总理看到了我的建议，已请国务院研究室主任谢伏瞻给我回了话，吸纳了我的意见。

　　Q：以您的理解来看，我们现在风电产业发展的核心问题到底是什么？

　　A：第一个就是风电设备制造盲目建设。另外是弃风，弃风的主要原因有：一是网没有能够及时跟上风电的发展。我觉得电网公司在收购新能源上还应该更积极一些。第二个就是技术问题了。弃风并不是在全国普遍发生，主要发生在内蒙古和东北一部分地区。内蒙古弃风则还有体制问题。内蒙古电力公司是内蒙古的地方网，不是国网。我曾经建议风电送不出去的地区就就地消化，比如用风电供热，用风力发电发出来的电去烧大锅炉给居民供热水，今年已搞了两个试点，一个是在吉林通辽地区，还有一个是在内蒙古地区。

　　新能源定价机制尚存争议

　　Q：价格已经不是主要问题？

　　A：风电的价格曾经至少是每度0.8元，有的高达2元。我到任能源局以后就主张用竞争的手段压低风电价格。现在风电的平均价格在每度0.57元左右，这一价格跟煤电已经有一定竞争力了，广东火电已经到了0.48元，火电还有环保问题，如果将来考虑减排因素，风电价格就很有竞争力了。

　　但是现在太阳能价格是个问题，在国家发改委内部和社会上都有不少人反对推行价格特许权招标，他们希望采取政府定价的办法，所以去年就给太阳能定价是每度1.15元，在2011年底前建的太阳能电厂上网电价为每度1.15元，2012年降为1元，所以2011年年底上了不少太阳能。无论是1.15元还是1元，都比风电要贵很多。

　　Q：怎么看太阳能价格的政府定价？

　　A：管物价的人就是这个思维，在国家发改委内部，能源局的态度和物价局的态度也是不一样的。

　　Q：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强调了要“理顺能源价格体系”和“深化价格改革”。您曾说过，您最不愿谈能源价格改革。

　　A：要深化能源价格改革，从理论上讲没有人反对，包括管物价的人也不反对。总理报告里也讲了，这在舆论界已经达成共识了。但在具体操作时如何体现，还需要在政策设计上进一步考虑。好多人问我为什么老不愿意谈能源价格，不是我不愿意谈，而是能源价格不归能源局管，是发改委的价格司在管。

　　Q：那现在您愿意谈了吗？

　　A：现在我已不回避。我已经谈到这个问题了，能源局和价格司在这些问题上的看法也不尽相同。成立能源局的时候能源价格职能仍然保留在国家发改委价格司，因为如果说能源局要管能源价格，那铁道部是不是要管火车票价？所以我理解了物价作为一个宏观调控的工具，不要去争了。但是我提出能源价格的调整要征求能源局的意见，后来有的征求了，有的没征求。

　　Q：能源价格改革必然导致价格上行，而每次提价都伴随着各方的博弈和公众的质疑。在通胀高企的压力下，能源价格改革会陷于两难。这是不是中国的能源价格改革举步维艰的重要原因？

　　A：是，尤其是2011年我国把反通胀作为一个很重要的任务，担心过高物价上涨会影响到普通百姓的生活，特别是低收入家庭的生活。所以从全国的稳定出发，就不让电价有过高的上涨。但是煤价已经放开了，也不能提出来再把煤价管住，只能管住电价，就造成煤电价格不均衡，煤价涨得很快，电价有限制，电荒就产生了。

　　Q：通胀高企的时候并不是推进能源价格改革的好时机，那么今年呢，通胀压力减缓的背景下是不是有望加速推进能源价格改革？

　　A：这个我就不好说，我觉得要仔细研究这个价格，确实价格是个很复杂的问题。不是那么简单，大家都提出来希望市场化，但是市场化以后怎么样？有人又担心水涨船高，说如果电价提了，煤价跟着往上涨，造成轮番涨价。中国能源处在供不应求的情况下，这种情况下推进市场化改革，可能导致能源价格轮番上涨。只有在供需相对宽松的情况下才可以完全由市场定价。

　　Q：能源价格的上涨将直接传递给消费者。

　　A：对，你看煤就很典型，我管煤的时候开过几次煤炭全国订货会，那时煤最多也就200多元一吨，现在都涨到1000多块钱了，涨了多大的幅度。

　　需要国际合作

　　Q：现在大家对能源安全的担心，其实不仅来自于资源的稀缺，也来自地缘政治的不稳定等。这意味着仅靠一国之力难以保障能源安全，您怎么看待能源国际合作？我们该如何理解我国的新能源安全观？

　　A：胡锦涛主席在一些国际场合都阐述了新能源观，中国这样的大国，基本出发点要立足于国内。如果进一步增大对国际市场的依存度，碰到的问题可能会更多。另外就是要提倡节能，走科学发展的道路。这些都是很重要的核心问题。

　　中国这样的国家，闭关自守不搞国际能源合作肯定是不行的，只靠本国满足不了能源需求。

　　不光是中国，对于多数国家而言，可能单靠一个国家，能源的自给自足或者平衡都是很难的。消费国是如此，生产国也是如此，澳大利亚、加拿大、俄罗斯等国能源丰富，就不需要国际合作了吗？显然不行，因为他们的国民生产总值中有很大部分来源于能源出口，所以更需要国际合作。只是这些国家的合作和我们不一样，它们是要出口，我们要进口。所以我觉得在能源问题上是需要国际合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