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05月12日 11:03 来源:南都周刊
憨憨的麦兜,交织戏谑与怀旧的设计品牌G.O.D.,后面都藏着一行字DESIGN BY H.K。是什么让这些创意在以高效和金钱为标杆的香港生根发芽?这些创意人又是如何成功将艺术与商业结合的?
南都周刊记者_ 胡雯雯 实习生 钟紫薇 摄影 _ 范宇翔
香港,一直以来是一个在创意设计上屡屡给人惊喜的城市。幽默与怀旧交集的本土家居店,华丽蜕变的上海表,憨憨的麦兜,交织戏谑与怀旧的设计品牌G.O.D.,被称为月光宝盒的广东博物馆,后面都藏着一行字DESIGN BY H.K。
是什么让这些创意在以高效和金钱为标杆的香港生根发芽?这些创意人又是如何成功将艺术与商业结合的?
首先,身处多元文化融合的大都市,香港人在文化视野、思维方式上都比较开阔而灵活;他们自幼沉浸于高端品牌零售市场中,对于品牌和设计的把握更为准确;
而且,这是个现实的市场,一个点子不赚钱,很快会被无情地淘汰。但它没有条条框框,只要你敢于尝试,任何创意都可以。
此外,活跃的NGO和业界行会在维持行业秩序、激活市场、为新人提供机会和资金上起着积极的作用。
政府对于创意产业的扶持同样功不可没。2009年,香港政府专门成立了创意香港办公室,将政府内部与创意产业相关的部门都集中在一起,为寻求帮助的企业和机构提供一站式服务。香港贸易发展局则为创意产业提供宣传和推广平台,并协助企业向香港之外的地方拓展。本月12日至13日,香港贸发局就将联同广东省对外贸易经济合作厅、以及中国国际贸易促进委员会广东省委员会,在广州锦汉中心举办“升级转型·香港博览”展会,届时会有很多知名创意人和220家香港服务业商家参与,和内地从业人员及爱好者分享香港创意的秘密。
李永铨
只和能达成相同理念的客人合作
创意人的成功,靠的是在市场上的影响力,这跟你拿了多少设计大奖一点关系都没有!
上海表的春天
李永铨最初的主业是海报设计,可后来慢慢发觉,真正能提高设计地位的,是做一些具有社会影响力的创作,比如说“品牌设计”。
“为什么原研哉(无印良品MUJI艺术总监)、佐藤可士和(优衣库UNIQLO设计总监)深受日本社会民众的认识和尊重?因为他们创作了真正影响社会,影响每个人日常生活的作品!”
说到兴奋处,他干脆一把撸起自己的衣袖。腕上戴的正是他刚完成的一个项目—新“上海表”:红棕色的皮表带,优雅纤薄的玫瑰金表盘,盘面下露出的陀飞轮正轻巧地转动。
“你看,大家知道这个品牌很多年了。毛泽东、周恩来、贺龙曾人手一块。1955年时人均月工资35元,它已经卖65元。而现在呢?1500元一块。而消费者更愿意花同样价钱去买外国牌子。”
当一名香港投资者买下“上海表”,找他重新打造形象时,李永铨决心让它重回高端品牌之列。“你以为让品牌重生就是变个商标那么简单?那是骗局。首先要从产品开始改造。”
利用在AGI协会的关系网,他请来了曾为英国名表Harry Winston设计一块售价600万的陀飞轮表的Eric Giroud。“陀飞轮代表了机械表的最高水平,是收藏品表的入门级。中国的海鸥表也有陀飞轮,可为什么它卖两三万,外国牌子能卖到几十万?就在于设计工艺的水平。”
这枚精致的陀飞轮诞生后,李永铨用名贵的材料给其营造形象:新商标和字体,凹版印刷的信封信纸,铜板的雕刻卡片,手工枫木盒,皮革盖子,最里面还有一张镶在框里的出厂证书。
随后,他没有忙着发布,而是找了英国最有信誉的拍卖公司BONHAMS,将第一枚上海牌陀飞轮拍卖,最终50万元成交。
有史以来第一枚突破20万的中国高档表诞生了,这件事在整个行业引起了广泛争论。
市场发酵两个月后,品牌选择了香港的“东方表行”、这家从来不卖国内品牌的高端表店发行。首批50只上海表在三个月内售罄,这是劳力士也没有过的纪录。15万的价格比原来提高了100倍,但没有一个顾客嫌贵。
创意成功靠的是市场影响力
在李永铨看来,长期在香港和日本这两个地方发展,是他作为品牌设计师的优势。
“香港和东京,是两个世界上最活跃的高端零售市场,而且是外放型的,产品面向欧美、日韩、东南亚等市场。”
香港的小孩子,两岁时就会说“我要吃麦当劳”,而不是“我想吃汉堡包”;他不说“我要喝豆奶”,而是“我要喝维他奶”。他们是在品牌文化里浸泡大的。。
中国新近出现的中产、做品牌的人,则在最贫困的几十年中长大,对于高端品牌容易一知半解。
“因此,我们对于中层消费层的理解比较透彻,对于国际化品牌的把握也很准确。”
另外,优胜劣汰,物竞天择,是资本主义留给这个市场最典型的规律。
“与其说香港是个有创意的城市,不如说它是个容许创意的城市。它有一个很公正的市场,诚实度很高,靠实力比拼,没有设计师可以得到特殊照顾。同时它也非常现实,你用什么创意没所谓,但我要看到你赚钱。而且,你必须不停地有新作品推出,否则便会被遗忘。”
因此,李永铨一直坚持的原则是:品牌创新不但要在美学上获得认可,更重要是在市场上取得成功。创意人的成功,靠的是在市场上的影响力,这跟你拿了多少设计大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的工作室里,三面墙都是顶着天花板的书架,摆满了中英日文的建筑、历史、文学、政治类书籍。“这里大概有我四分之一的藏书。”
空闲时花大量时间阅读,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
“进入内地市场前,我大概读了四五百本关于中国的历史书,我每进入一个新市场都要作详细的了解。同时,我也读很多不同范畴的资料。”
广博的阅读量,使得他看问题很宏观,总是用一种置身事外的审视眼光。
现在的设计界,不论香港还是内地,都存在一种通病:客人就是上帝,要什么我给什么。
“但我们不是药房伙计,我们是医生。如果你失眠,我得先找出原因在哪里,有没有更好的治法?要是你一开口就说:‘得啦不用说了,给我开三包安眠药。’那你还花大价钱找我这个医生干什么?再反过来说,如果一个设计师能妙手回春,客户又怎敢给你脸色?赔笑脸还来不及。”
因此,李永铨自打成立设计室以来,对于客人就非常“挑剔”,他只与能达成相同理念的客人合作。
“上海手表为什么会成功?因为客人和我们的理念很相似,而且他有决心和野心。如果大家都很出名,但说不到一块儿,只会同床异梦。”
麦家碧
用麦兜为香港人打气和祝福
“我始终觉得,要先有人不管市场反应,埋头投入到创意中来,而不是应市场的要求来创造东西,那是解决问题,不是创意。”
香港人中的“异类”
不会开车,不会打字,连鼠标也不会用。
活动范围基本在港岛的铜锣湾到炮台山一带,两个地铁站距离。跨过维多利亚港去尖沙咀,对她来说就像出国。
家里一直没有电脑,直到去年才“被迫”买了一部,还是手写板的。因为同事实在受不了她离开办公室就无法沟通工作。
麦家碧自己也承认,自己是香港人中的“异类”。
“我觉得不熟悉的地方都很危险,而且在地铁里都会迷路。所以只想待在从小长大的铜锣湾、湾仔一带,比较有安全感。”
她的小学、中学都是在天主教学校度过的。“那时开始我就很乖,不爱说话,因为修女们发起火来很凶!”
宅女性格形成的同时,也让她喜欢上用画画表达感情。不过那些画都小得很,羞怯地缩在纸的一角,连台词也不敢有。
香港漫画一向以《龙虎门》《风云》这类打打杀杀的为主,也有《老夫子》等市井文化。但麦家碧的漫画风格完全游离于其外。
“也许因为从小接触的都是欧美或日本漫画吧,老师们也都是鬼佬,所以风格很不同。”
她最喜欢的动漫大师是宫崎骏和英国的雷蒙·布力格斯(Raymond Briggs)。她曾出版过的卡通《屎捞人》,就是在以谐音向这位英国大师的名作《Snowman》致敬。
“在港岛长大的我从没见过真的猪。但是从漫画上、电视上,我看到的猪都是粉红色很可爱,而且很聪明的,因此很喜欢。”
当时香港经济正处于欣欣向荣的阶段,麦家碧也从不担心麦兜在打杀声一片的港漫市场中的存活问题。
“我很自信的。我画得这么漂亮,肯定有人喜欢!大不了我就发到国外去。”
1990年,关于一只粉红小猪的漫画开始连载于香港报刊上,极受欢迎。后来,它的书籍出版了,卡通电视剧也播出了。
2001年,电影《麦兜故事》的香港票房超越了宫崎骏的《千与千寻》,并一举夺得了香港电影节的“国际影评人联盟奖”。2009年《麦兜响当当》全国上映,不到两周票房便突破了6000万。
麦家碧笔下招牌林立的香港旧街区,朴实的茶餐厅老板和买菜师奶等,给作品带来了浓郁的香港风情;谢立文幽默中夹着忧郁的剧本台词,又给麦兜系列注入了温馨的情感和人生哲理。
“有些观众看完麦兜电影,说笑得肚子都疼了,有些人出来时却泪眼汪汪。”
在麦家碧看来,麦兜这只资质平平、单纯善良的小猪,带出了她和谢立文对于香港社会的反思。
“在如此高速发展、高举智慧型的社会,你不聪明其实就是种罪。一个这么单纯、善良的小猪,它只拥有单亲的爱,能不能支持它在这样的环境中有快乐的生命呢?能不能够影响别人的生命呢?这是我们想探讨的。”
不管市场反应,敢为创意先
随着麦兜的名声渐响,品牌渐渐扩大。产品开发、商业合作、形象维护……这些运营问题往往会将一个原创者拖得分身乏术。
但麦家碧觉得自己很幸运,在香港这个分工高度专业化的地方,同事们已经接受了一个在某方面很擅长,另一些方面却非常“白痴”的人,所以很多事会为她打算。
“我们的品牌推广、产品设计等,在公司都有专业的团队负责。我最主要做的是电影场景和人物设计,还有配合产品部的需求,为新产品设计形象。其他的,因为我完全不懂,所以不插手。”
如今她正在为下一部麦兜电影忙碌。这将是一部歌舞片,筹备至今已经两年,上映计划却一推再推。
“这个故事以香港为背景,但人物多了很多,情节也很复杂,所以进展得很慢。”
在香港创业,在麦家碧看来是个优势。“内地尽管也有很多专业人士,但始终地方太大,合作不方便。香港地方小,只要一个电话,很多问题就解决了。”
但是,她也认为香港是个除了看创意,更看重经济效益的地方。
“如果我只是一个人创作的话,可能到现在还是窝在家。但是,我始终觉得,要先有人不管市场反应,埋头投入到创意中来,而不是应市场的要求来创造东西,那是解决问题,不是创意。”
麦家碧非常喜欢小孩。在街上看到穿麦兜衣服的可爱小朋友,会忍不住偷偷拍张照片。
但结婚多年的她始终没有生过孩子。
“养育一个小孩,我觉得太艰难了。不肯吃饭啊,跟坏朋友学坏啊,上学不开心啊……要考虑好多问题。”
可是,麦兜就是笨笨而单纯的一个孩子,也活得很好,她怎么会给自己孩子太大压力呢?
“正因为如此,我才要为他担心更多的事情,以免他受伤害。其实直到今天,我和谢立文仍然非常担心麦兜能否在香港这样的社会生存,所以才要一直创作,为它打气和祝福。同时,也是为了告诉更多聪明人,请给单纯善良的人留出一个空间。”
位于铜锣湾的G.O.D旗舰店,占地近两千平方米。图为G.O.D原创文具区域。公交卡卡套和纸扇。杨志超的想法是将一些有特色的旧东西注入现代元素,将它们活化。
杨志超
马不停蹄地创新
“我的信念是创立一个只有本土公司才能办的香港品牌,将这些有特色的旧东西注入现代元素,将它们活化,如果可以传给下一代就更好啦!”
让老一代觉得亲切,新一代觉得个性
第一次看到G.O.D。店名的人,免不了觉得这品牌很拽,居然自称“上帝”,好不自大!等看清了名字之间的顿点,再读一遍,才发觉,原来是广东话“住好点”的谐音。
“我们并不总是提供给顾客他们需要的,我们更喜欢用他们从没想象过的东西,带给他们生活的惊喜。”是这家店的宣言。
位于铜锣湾的G.O.D。旗舰店,占地近两千平方米。里面咖啡厅、花店、家居用品、文具、首饰等一应俱全,店面橱窗则装饰得像个艺术画廊。
家居用品的部分,像个古怪的恋物癖仓库:彩色簸箕灯,大红公鸡碗,红双喜蜡烛,“祝君早安”毛巾;油麻地的高楼,老房子前成排的信箱,成了印在手提袋上的图案;“青年”牌墨水的包装被印在了磁卡套上,旁边加一句“黑色幽墨,懒到出汁”;纯棉内裤上用正楷写着“为爱人服务”;你还能买到仿制成老式暖壶的红酒袋,还有写着“小心PK”或是“此地无银”的踏脚垫。
而品牌创意人杨志超,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物癖。许多香港人扔都来不及的老东西,通通被他当成宝贝捡回去,如今已经收藏了十万余件。
“草根文化是香港的性格文化,它代表着香港人灵活、善变、坚韧的内心,真正属于香港,并且永远让香港人有亲切感。我有责任将这种本土文化挖掘出来。”
这位四十多岁的设计师,其实不能算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14岁去了英国,待了十几年,学完建筑回到香港,却发现这里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故乡。
“在英国十几年,我很欣赏那里的民族色彩。但香港人是最喜新厌旧的,从一个小渔村发展成大都市,每个人都恨不得立刻摆脱那份穷的记忆。”
他最初的工作是在建筑公司,但觉得束手缚脚,无法发挥创意。1996年,他和同样学建筑的刘玉德合伙开了个室内设计公司。两人甚至连市场调查也没做,就推出了家具品牌G.O.D.。
“那时完全是出于一种直觉。直到现在,我们创作的很多东西也是这样。”
一个香港品牌,要如何与林立的国际品牌竞争呢?许多本土品牌想尽办法把自己包装得像外国的,他们却决定反其道而行。杨志超的灵感来自各种市井元素,报纸分类广告、油麻地林立的旧楼、生力面包的塑料袋,都可以与作品结合起来。
“法国有Agnes b,美国有Levi’s,日本有无印良品,它们都有鲜明的本土文化色彩。香港呢?我的信念是创立一个只有本土公司才能办的香港品牌,将这些有特色的旧东西注入现代元素,将它们活化,如果可以传给下一代就更好啦!”
在一个充斥着世界各国文化和产品的大都市中,居民难免有些迷失自我,却不知往何处寻回。G.O.D。的东西,让老一代觉得亲切,新一代觉得个性,也许是因为这点,它发展得很快,如今在香港已有四家门店,产品还进驻了欧美大百货的柜台,《Wallpaper》等前沿设计杂志也给过它不少版面。
客人一半是香港人,一半是外国人
不过,G.O.D。也逃离不了许多设计品牌的宿命—被抄袭。杨志超的对策是“以万变应不变”。多年来,G.O.D。从少量的家具摆设,到逐渐加入手表、饰物、厨具,甚至时装,餐厅、花店,马不停蹄的创新令人应接不暇。
“我每次睡觉前都灵感如泉涌,第二天早上便带着十个新想法来到办公室讨论。通常迎接我的都是同事们奇怪的眼神。”杨志超自我调侃。而用刘玉德的说法是:“我会尽量让他从现实的角度考虑:这真是顾客需要的产品吗?”
这对拍档一个负责创意,一个打理财务。一个有着艺术家式天马行空的头脑,另一个则能冷静地从中筛选出有价值的点子,可谓合作无隙。“我们品牌运营的另一个关键,是容许一定的失败。”
他们有过阴沟翻船的时候。
2008年,他们在香港铜锣湾推出了一个两层购物中心“Delay no mall”。这间潮店汇集了自家品牌Delay no more、G.O.D. 和ALESSI、GABI、Dr.Martin的时尚品牌,又充满浓郁的艺术气息,一开业便成了香港潮流聚集点。
但与业主、众多租户、股东等的错综关系,让一向习惯精兵简将的两人应付不过来。到发现购物中心的方向出现问题时,这艘大船已经调不了头了。一年半后,“Delay no mall”关闭。
接下来,是2009年那场至今阴魂未散的金融危机。
刘玉德回忆,当时他们的家具零售业务大幅下滑,只能靠室内设计支撑财务。而银行也无情地削减了贷款。幸运的是,香港政府出台了一个针对中小型企业的优惠贷款计划,而他们申请到了。后来,G.O.D。重拾方向,渐渐地恢复元气,振作起来。
如今,G.O.D。的零售业务占据着80%的收入来源,它的客人一半是香港人,一半是外国人。
“我们是一个从香港文化获得灵感的品牌。我们提供那些真正与众不同的产品,它们满足情感需求。我们的产品能够令人们回想起文化及历史;它们并不仅仅是功能性的。我们挑战现有的方法和禁忌,我们更特意寻求公开曝光,而媒体对我们总是特别支持。我想正是我们处世与别不同,使得更具报道价值。”
对于杨志超来说,“香港文化”这座宝矿里还可以挖掘出很多东西。在未来,他也许会将自家品牌的哲学引入电影、音乐,甚至是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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