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周刊》封面：上帝条款与再保险

　　导读：最新一期的美国《商业周刊》于2011年9月1日正式出刊。本期封面文章标题为“上帝条款与再保险”。文章分析了9.11恐怖袭击以后，国际再保险业面临的各种挑战，并介绍了各大再保险公司面对越来越多的突发灾难所采取的应对措施。

　　2001年9月1日，上午9时3分。布里特-纽豪斯正在自己位于世贸南塔52层的办公室里。美联航第175号航班上，恐怖份子杀害了飞行员，驾驶飞机径直冲向了南塔的第24层，而纽豪斯并没有注意到撞击的声音。此时纽豪斯负责管理着美国佳达保险公司的运营，佳达保险是一家再保险公司。再保险公司实际上就是为保险公司提供保险担保的公司，当遇到飓风或者是地震，保险公司将支付大量的赔偿，这时他们会向再保险公司提出索赔。

　　普通人对再保险公司知之甚少，因为他们不会和这些公司打交道。再保险公司一般都资金实力雄厚，他们主要关注那些从没发生过的，如果发生就损失巨大的灾难。有时候再保险公司也会被突如其来的灾难搞得手足无措，就是这个行业所说的上帝条款。再保险公司要对这些新出现的风险承担全部赔偿责任，近十年来再保险公司的损失逐年增加。为了减少风险，再保险公司正在努力缩减这些上帝条款。

　　英国劳合社是现代保险业的发明者，每年他们都会公布一份巨灾情境模拟清单。这份清单预测了很多大的灾难，而且在2001年，他们还曾预测两架飞机撞向城市，从而引发了大量赔偿诉讼，包括机身保险理赔、财产索赔以及各种人身伤亡赔偿。劳合社风险管理经理特雷弗-梅纳德说，人们在没有亲眼看到之前是不会相信风险的存在，就比如你试图让人们相信存在这样的风险：恐怖份子正在学习驾驶飞机，并准备开着冲向建筑物，他们的反应通常是一脸木然。

　　佳达保险公司的办公区位于世贸南塔的49到54层。它的客户，也就是那些保险公司的职员已经习惯了分析各种风险和收益，在他们看来世贸大厦很安全，这里没有什么危险的设备，如果发生火灾，消防员会立刻赶到，历史上火势从没有蔓延到六层以上。而纽豪斯也认为，他的在世贸大厦的40多个客户，最多只会有八家或者六家同时遭受相同的损失。

　　保险公司通常这样形容高发事件：出现几率高，预测容易，理赔简单。对于跌伤、法律诉讼或者是火灾这样的灾害，可以通过历史趋势很好的预测发生的概率。但是人们无法预测911这样的人为事件。

　　佳达保险公司在911袭击中一共死亡了29名员工。当飞机撞到大楼时，大部分员工在楼下或者不在大厦中，佳达保险的首席执行官也去欧洲出差了，纽豪斯就是当时最高级别的员工。当美国航空第11号航班撞向北塔时，纽豪斯通知所有的员工迅速撤离。1993年世贸北塔发生爆炸的时候，佳达保险公司就在这里，他的员工此刻还没有意识到有多么危险，更不会想到大楼会倒塌。当纽豪斯冲到楼下时，两座大楼仍然健在，只是北塔被撞的地方燃烧着熊熊烈火。纽豪斯顺利的登上了哈德逊河上的渡船，这是他看到大厦下面的人还在四处闲逛，当渡轮返回的时候，这些人还在那里。就在这时，南塔开始倒塌，并且加速下落。直到这一刻人们才相信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恐惧驱动着人群向远处奔跑。这时纽豪斯在河对岸看着突如其来的一切，惊恐万分。

　　1998年秋天，我开始在世界最大的一家再保险公司工作。一次在派克大道附近举行的会议上，有人抱怨再保险这行越来越难做，他说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一场灾难，虽然是开玩笑，但却是事实。会上我提到了孟加拉国刚发生了飓风，那年是飓风高发的年份。但是他说这个没用，因为那里的财产很少投保。

　　在再保险业的行话里，如果发生一次灾难就被称为亏损事件，如果一个灾难损失之大需要几个再保险公司共同承担理赔则称为行业亏损事件。再保险公司即害怕又需要这些灾难。世界上第一个再保险公司是德国的科隆再保险公司，它的成立是因为1543年的一次火灾，那场大火烧毁了汉堡四分之一的城区。一次损失事件的发生，可以提醒保险公司再保险的意义，这样再保险公司可以提高收费，同时吸引更多的资金。根据专为再保险公司提供咨询服务的Dowling & Partners的研究，1992年，当横扫南佛罗里达的飓风过后，涌现了8家新的再保险公司，他们的资产总额达到了29亿美元。虽然飓风非常频繁，但是再保险公司还是把它称为小概率事件，毕竟一年最多发生10次而不是上千次。和车祸不同，不能根据过去十年的情况来预测今年可能的损失。

　　而后发生的造成25亿美元损失的安德罗飓风，和一同到来的计算机技术的发展，推动了保险公司和再保险公司技术的巨大突破，它们开始依靠气象学和地震学更准确的预测灾害，比如估计暴风雨的运行轨迹、断层带以及地震强度。可是尽管设计出的模型越来越先进，但现实还是难以被准去预测。

　　911袭击以后，再保险业利润率上升，又有8家再保险公司成立，总资产达到86亿美元，而随着卡特里娜飓风，丽塔飓风还有威尔玛飓风的先后发生，又有5家公司进军再保险业。行业内成员的增加摊薄了利润，再保险公司不得不低估风险。瑞士再保险公司的大卫-布拉什说，在这种时期，即便保险公司知道可能存在巨大的灾难，他们也不会增加保费。人们总是根据可以感觉到的事实来衡量风险，而不是根据对未来可能发生事情的预测。布拉什主管着世界第二大再保险公司的风险管理业务。他表示，通常通过模型预测的结果会和人们的感觉存在很大出入，模型显示的高风险并不会被保险公司认同。仅仅通过可怕的数据不可能让保险公司支付更高的保费，除非发生一次大的灾难。

　　慕尼黑再保险是世界上最大的再保险公司，海克？特瑞劳卫斯基是这家公司的核保负责人。911袭击发生的当天下午，媒体还有公司股东都希望知道慕尼黑再保险有多少损失。特瑞劳卫斯基说，要得到这些数据，我们必须和经纪人联系，可是怡安奔福再保险和佳达再保险都再世贸大厦里，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在那个星期结束前，慕尼黑再保险得到了初步的数据，最终数据在十月份的一次会议上公布出来，一共损失了22亿美元。

　　再保险合同里充满了各种免责条款，911袭击发生之前，恐怖主义的风险并不被重视，因此也没有被列入免责条款。大部分再保险公司都会在1月1日更新保约，2002年1月1日后，所有的再保险公司都不在承保因恐怖主义而出现的风险。特瑞劳卫斯基说，恐怖主义不是意外事件，它是一小撮愤怒的有预谋的人发动的，没有人能保证一年内不会在发生十次这样的事情，像本-拉登这样的人，无法用数学模型进行估计。

　　再保险公司通常只承担他们能够确认的风险，但是市场常常会迫使他们赔偿所有的风险。模型可以预测一些小概率的风险，比如飓风、地震或者原油泄漏，但是不可能预测所有的风险。特瑞劳卫斯基说，并没有模型来预测飞机碰撞的，除非经常出现这种事情。过去没有人会想到有飞机撞到建筑物而引发索赔，尽管理论上存在这种可能。可是当灾难发生的那一刻，模型中的误差项发生了，它不再是理论上的或者是不可想象的了。

　　纽豪斯说，再保险这个行业就是要在灾难发生以后赔偿一切损失，然后我们在重新修改保约。直到60年代以前，还没有时间赔偿条款(就是在一定的时间内，对飓风造成的破坏进行索赔)，而现在的标准是96个小时。在纽豪斯35年再保险经纪人的职业生涯中，每一场大的灾难都对他意义重大。他说，如果想对一个事件准确定价，或者你想在这个行业里立足，拥有足够的资本，那么你就必须准确定义这个事件。当被问到，为什么再保险公司不在1993年世贸发生炸弹袭击的时候，提高对恐怖活动赔偿的保费时，他说，那次袭击影响太小，还不值得花费精力去研究和防御，只有当威胁足够大的时候，人们才会有所行动。

　　瑞士再保险公司的全球总部坐落在美丽的苏伊士湖畔。布拉什和他的同事安德列斯-施拉夫特下班后通常会一起走到车站。2005年9月，在一次散步中他们谈到了文化因素。卡特里娜丽、丽塔还有威尔玛这几次飓风的损失要比预期高得多，用以及开发的暴风雨模型已经无法预测了，可这显然不是风速的原因。

　　也许应该把墨西哥湾作为一个整体进行风险评估。路易斯安那沿岸的红树沼泽是抵御风暴的重要屏障，现在正被砍伐用做肥料，同时那一带的堤坝建设严重不足。再保险公司和模型预测公司更关注技术和自然科学，他们忽略了来自经济学家和社会学家的警告。

　　灾难风险模拟机构Eqecat的模型开发部主管大卫-史密斯说，他们对数据的开发已经非常充分了，但是还是不能得到完美的预测。对卡特里娜飓风用模型估计的损失同客户最后实际承担的赔偿有非常大的差距。同再保险公司一样，Eqecat也忽略了堤坝因素。在飓风到来之前，这些建筑的质量比想象的要差很多，飓风过后不得不重建这些堤坝，并催高了重建所需的劳动力和材料的价格。为了使模型更加准确，史密斯开始咨询社会学家和经济学家。

　　同样瑞士再保险的布拉什和特拉夫特也开始和社会科学家进行接触，并设定了两个目标：一是更好的理解社会因素，以及他们承保的风险；二是在不得不赔偿前，让人们更好的保护所投保的资产。

　　保险业和再保险也存在这一个微妙的平衡，如果风险不频繁或者损失不够大，那么人们就不会购买保险，可是如果风险发生太频繁又或者损失太大，保险公司将无法承担赔偿费，这对保险公司和被保险公司都不利。因此保险公司会推行他们所称的“减少损失”：就是鼓励潜在的客户防止自己的财产遭到破坏，或者说是传递一种信号，有些行为非常危险，如果继续下去，就不会得到赔偿，保险公司也将倒闭。

　　为此，瑞士再保险公司不再谈气候风险，而改称气候变化。布拉什说，在许多地方气候风险只是问题的一部分，另一部分是经济发展，就比如说，我们在错误的地方用错误的方式进行建设，这些错误的保险要求将不被受理。 他还引用了德国基尔大学灾害研究中心的专家的说法：自然界没有破坏什么，如果发生破坏那不是自然界的错，而是我们人类的错。

　　瑞典的松兹瓦尔市全部由木头建造，后来毁于一场大火。再保险公司警告瑞典的保险公司，如果未来的重建依然使用木头，将不会获得赔偿，此后这个城市开始改用石头作为建设材料。再保险这个行业也是文化和现实之间谈判的工具，它可以让社会知道什么样的习惯是无法持续的。

　　最近瑞士再保险公司还联合麦肯锡公司、欧盟和一些环境保护组织共同开发了环境适应经济学，这个方法鼓励城市规划者使用合理的方式建造城市。英国赫尔港口的一个研究发现，这里因气候变化每年产生的损失是1700万美元，可因为经济增长方式每年产生的损失则高达2300万美元，对这里来说如何在以后的二十年里建设城市比空气中二氧化碳的含量水平还要重要。新奥尔良的安特吉公司做了类似的研究，在墨西哥湾沿岸采取合适的措施，比如强化建设标准、恢复湿地和离岸沙洲岛、在化工厂附近建造堤坝以及加强高风险地区的防御级别等，可以有效的降低飓风带来的损失。尽管这些措施可能在短期增加成本并拖累经济发展，但是再保险公司必须有长远的打算。

　　再保险公司把公众称为原始投保人，他们希望公众明白，即便投了全险，也不代表一定可以获得补偿，因为再保险公司已经在合约中把许多已知风险排除在外了。慕尼黑再保险公司表示，现在买保险的公司不断的抱怨，尽管保险商和再保险商有足够的资金，但是他们不愿意承担更多的风险，比如不会担保公司形象受损或者知识产权被剽窃而产生的损失

　　同很多再保险公司一样，慕尼黑再保险承保一种叫非正常商业中断的险种：如果因为特殊原因，生产产品的关键部件供应中断，则生产商将获得补偿。今年三月日本发生了大地震后，特瑞劳卫斯基就开始评估可能的赔偿金额，这时她发现在美国路易斯安那的一家技术公司已经停产，因为芯片全部用完了。

　　尽管再保险公司已经着手开始赔偿，但是考虑到全球供应链的复杂性，很难准确知道全球各地还有多少商业中断损失。日本的地震和一个在路易斯安那的科技企业，两个看似不相关的风险，现在有了联系。当出现灾害的时候，再保险公司就像一个垃圾桶，处理所有的系统风险。再保险公司还没有研究出如何应对这些商业中断的问题，特瑞劳卫斯基说，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不赔偿。

　　纽豪斯现在是    佳达再保险公司的董事长，在他的办公室有一个纪念碑，用来祭奠在911袭击中死去的29名员工。当被问道如何看待日本海啸石的问题时(日本人在海啸所至最高处放置石碑，警示后人把房子建在石碑以上，在二战以后日本的经济爆发式发展，这些石头的警示被忽略，开始在河流和海岸线这样危险的地方建造房屋)，纽豪斯说，石头永远会呆在那，但是人们还会在下面盖房子，因为他们认为，只有别人才会被淹死而不是自己，这就是人的天性。(鹿城/编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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