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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荒乱象】“水电靠天吃饭,火电找米下锅”——电荒重灾区之湖南样本

2011年05月26日 11:10 来源:南方周末

  为支持经济增长,湖南每日电煤的消耗量为2500个车皮,可在铁路上蜿蜒30公里,其中一半以上需从外省购入。然而,铁路运力严重不足,煤电价格倒挂等体制问题,已经越来越让这个连续3年跻身全国“十强”的经济体感受到能源的制约。而干旱,则成为了压倒这个脆弱的能源体系的最后一根稻草。

  

  2011年5月4日,干枯的鄱阳湖。初夏长江中下游的大旱,加剧了沿途省份的电荒。(东方IC/图)

  长沙淡季限电

  主要路口的交通信号灯停电,各大电影院关闭了空调,五星级酒店的空调间断开启,一些耐不住热的市民开始走亲戚,哪家有电往哪家去。

  从3月中旬开始,刘志刚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拉下电闸。他分管整个湖南省电网调度工作。

  先是省内一些边远地区,从4月30日起,省会长沙也被迫限电。一开始,长沙的限电线路是66条,到5月中旬,增加到112条,占到长沙城区所有供电线路的八分之一。

  在眼下这场蔓延全国的淡季电荒中,湖南是重灾区。5月4日,湖南省经信委(全称“经济和信息委员会”)对外发布的数据显示,湖南全省的用电缺口高达400万千瓦,相当于需求的29%。

  湖南的电力供应一半来自水电,一半来自火电。然而,今年由于罕见的旱情,骨干水库大多处于死水位运行,而火电巨头因为缺煤,很多机组被迫停工。

  在刘志刚这位国家电网湖南省电力公司副总工程师的印象中,拉闸限电,这个不到万不得已而为之的非常措施,已经好久没有用过了。“上一次,应该是在2003或者是2004年。”他努力回忆。

  限电全方位影响着湖南。

  5月7日下午4时许,长沙万家丽路与长沙大道交会口的交通信号灯因限电而停电,这个双向车流量每分钟多达100台次的十字路口瞬间陷入混乱。交警被迫调来发电机,“一对一”直接发电。

  长沙各大电影院关闭了空调,五星级酒店空调间断开启。

  有的小区来电2天,停电1天;有的晚上2点后停电到早上;有的从早上10点停至傍晚。一些耐不住热的市民开始走亲戚,哪家有电往哪家去。

  长沙犹此,农村更甚。5月12日,本报刊登了一封岳阳读者的来信,他抱怨说,岳阳周边县市农村三天两头停电,导致许多用小水电机抽水的家庭生活都无法保障,“谁能想到农村漆黑一片,多少村民可是在点着蜡烛熬夜呢?”

  水电没水,火电缺“火”

  湖南水库4月份的来水同比减少了60%,而五大火电厂存煤严重不足,本来大部分机组都做好停机检修的准备。

  湖南今年电荒凶猛,并且在入夏用电高峰之前提前到来,与枯水有关。

  据刘志刚介绍,湖南的电力供给主要依靠水电和火电,几乎是一半一半。截至2010年底,湖南发电装机2836.98万千瓦,其中水电1414.36万千瓦,火电1402.96万千瓦(其他如风电等装机19.66万千瓦)。

  而湖南的水电和火电,本来配合很默契。

  每年冬季,湖南进入枯水季,水电不足,火电机组就挑起电网的“大梁”;而到了4-7月,随着丰水季节来临,水电开始发力,运行了一个冬季的火电机组刚好停机检修,只留两三台备用。

  然而,今年以来,湖南省降雨持续异常偏少。湖南省防汛抗旱指挥办公室的数据显示,湖南水库4月份的来水同比减少了60%,全省骨干水库大多处于死水位运行,在全省统调940万千瓦的水电装机中,可供发电的只有220万千瓦,不足正常年份的一半。

  水电的水干了,火电的“火”却点不起来。

  大唐集团湖南分公司副总经理罗日平介绍,在湖南火电中,大唐占到了48%的份额。从3月份开始,大唐湖南分公司下属的五大火电厂存煤严重不足,到4月份,大部分火电机组都做好了停机检修的准备,没想到旱情这么严重,一些要停的机组也不能停下来。

  而众所周知的市场煤计划电的矛盾,则让火电企业没有了发电的积极性。

  2003年第一次煤电联动以后,煤价几乎是一年一涨。据中电联统计,自2003年以来,秦皇岛5500大卡煤炭价格累计上涨超过150%,而销售电价仅上涨32%。迅猛上涨的煤价给下游的火电行业带来了近乎毁灭性的打击。

  罗日平跟记者算过一笔账:在4月份丰水期,湖南火电企业,忽略电厂运营成本、财务成本,电费收入买所需用的煤炭都买不回,每发一度电,电费收入与燃料成本相差2分钱。“如果考虑到我们是从银行贷款买煤、发电后再还款,计上利息,再算上运营成本,每度电要亏5—7分钱。”罗说。

  全国五大发电集团在湖南都有发电企业,湖南电监办发布的年度报告显示,2010年,这五大发电集团在湖南合计亏损14.7亿元。其中,大唐湖南分公司火电装机近600万千瓦,因此亏损额度最大,达7.5亿元。

  政府总动员:调煤、保电

  湖南省委副书记带领当地发电和电网企业领导奔赴北京、山西要煤。

  然而,即便大唐不停,它所剩的煤也不多了。5月18日,负责燃料供应的副总经理罗日平告诉记者,截至当天,大唐存煤不到40万吨。而整个湖南省的存煤则不足70万吨,仅够一周发电所用。

  调煤,保电,成为了湖南省上自省长书记,下至电力公司老总的头等大事。

  5月16日,湖南省委副书记梅克保带领大唐、华能以及国家电网湖南分公司的领导等奔赴北京、山西,先后拜访了发改委、铁道部,以及山西各大煤企。主题词只有一个:要煤,要更多的煤。

  黄学工,湖南经信委副巡视员,之前一直担任经信委能源处处长。5月17日,身在北京的他原本答应回长沙后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傍晚又发来一条短信,“不好意思,这一段时间都要在外调煤买电。”

  而为了缓解煤电倒挂矛盾,对火电企业的倾斜政策也在不断出台。

  5月15日,省物价局局长龚秀松紧急召集省内五大火电集团和省电力公司有关负责人开会,宣布了湖南省委、省政府针对当前电力供应紧张局面,紧急出台的五项措施——启动煤电价格联动、停止执行峰谷分时电价政策、停止执行丰枯季节电价政策、对电煤实行临时价格干预和清理电煤中间环节等。

  就在这一消息发布不久,网上又传出,发改委将上调湖南、江西、贵州三省火电上网电价2分/度。粗略估算,上调2分钱,大约相当于到厂标煤单价上涨60元/吨。大唐湖南分公司副总经理罗日平告诉记者,虽然这一上涨幅度尚不足以抵消亏损(据他测算,上调2分之后,火电企业每度电依然要亏损3—5分钱),但在短期内也将有力缓解当地火电厂的经营压力。

  而更多的行政措施,也在“保电”这一政治任务下出台。

  在南方周末记者获得的一份湖南省经信委内部汇报资料上,其对当前的电荒提出了一些直截了当的建议,比如加快煤矿复产验收发证速度;将调煤保电任务落实直接分配到矿点,适当采取行政手段控制煤炭出省,“没有完成调煤保电任务的煤矿一律不得外销”等。

  当地一位火电企业老总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由于火电企业长期亏损,一些银行早已将其列入黑名单。但在这特殊形势下,政府出面,召开银行和火电企业座谈会,要求银行“对火电企业采购电煤的贷款给予最大限度支持”,情况又发生了180度转弯,一些到期的贷款也被允许“酌情延期”。

  省外买煤买电均受阻

  湖南约一半的电煤需外购。然而最近几年矿难频发,安全整顿使得一些地方煤矿严重减产。而此轮电荒中,连产煤大省都遭遇电力紧张,纷纷收紧了煤炭外运的口子。

  这次电荒,不只出现在湖南。3月份以来,广东、浙江、江苏、河南、江西等地均相继拉闸。湖南也感受到了这一压力。

  湖南发电用煤的一半以上需从外省购入。为了买到更多的煤,大唐湖南分公司派出了三百多名买煤人,他们在山西、河南、贵州等传统产煤大省来回奔走,与不同的煤企接洽面谈。

  然而,让他们焦虑的是,煤,似乎比以前更难买了。

  据大唐的罗日平介绍,湖南外购的煤炭主要来自山西、河南和贵州。最近几年,矿难频发,各地均加强了煤炭安全整顿,使得一些地方煤矿严重减产。

  据一位不久前随同湖南省委副书记梅克保奔赴山西“买煤”的电力公司老总透露,他们此行签下的真正“有效”的合同只有一个——山西焦煤集团答应给湖南50万吨,“其他的一些,虽然口头承诺会给,但最终能不能兑现,还不知道。”

  其实湖南本地也有煤矿,但煤老板们都愿意往外运。

  罗日平曾经算过一笔账,南方电网的电厂上网电价比湖南高出0.08元/千瓦时,折算后,煤价承受能力比湖南高160元/吨。凭借价格优势,以华润电厂为代表的南方电网电厂近几年加大了对湖南永兴、耒阳、娄底、攸县等地煤源的控制力度,湖南省内的煤炭也因此而不断外流。

  当地政府也曾出台行政措施进行干预,但由于湖南的煤矿较为分散,矿也不大(俗称“鸡窝矿”),投资主体早已多元化,政府控制能力有限。

  与煤量紧缺相伴而生的是煤质骤然下降。罗日平介绍,一些煤炭企业公然造假,在运煤车上铺一层薄薄的煤粉,下面则夹杂着煤矸石和劣质煤块,不但严重损伤设备,甚至不能燃烧。

  然而,即便发现了,火电企业也不敢做“太绝”。因为当前是卖方市场,打假太“狠”,则意味着“自绝生路”——不久前,由于煤质实在太差,设备屡屡停机待修,大唐下属的某电厂不得已开展了一场打假行动。让人始料不及的是,此后煤炭到货量急剧减少,而作假现象较多的一些单位则干脆不再送煤,轰轰烈烈的打假行动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为了缓解燃眉之急,湖南也在动员一切力量,到省外购电。然而,进入4月份后,由于多地电荒同现,湖南外购电的压力也陡然增大。

  湖南省经信委提供的数据显示,4月份,湖南计划外购电为155万千瓦,比3月份减少了70万千瓦,减少了31%;5月份计划外购电只有120万千瓦,环比4月份又减少了约23%。

  电荒将会常态化?

  五年之后,湖南用电需求将会上涨将近三倍。然而,湖南本省的发电潜力却已非常有限。

  湖南的困境,其实也是中国的困境。

  近10年来,湖南经济发展很快。“十一五”期间,湖南GDP年均增长14%,高出全国平均水平2.8个百分点,主要经济指标均实现了翻番。“十一五”期末,全省生产总值达到15902亿元,已连续3年跻身全国“十强”。

  这个愈来愈巨大的经济体,如同一条饥饿的巨龙,对电力的需求也以每年两位数的速度在增长。以电煤为例,湖南每日消耗量为2500个车皮。

  如果将这些专列排起长队,会在铁路上蜿蜒30公里。事实上,和整个中国的发展一样,铁路的运力一直赶不上增长的需求。据大唐湖南分公司副总经理罗日平介绍,铁道部整个“十一五”期间分配给湖南的运力为1900万吨,而且这还包括电煤、钢煤、化工,粮食等物资的运送,而湖南每年需从外省调运的电煤就达2700万吨。“本省煤不够用,外省煤进不来”已成为湖南省电煤供应的一个典型特征。

  在这些因素的影响之下,湖南电力形成了“水电靠天吃饭,火电找米下锅”的格局,然而,就是在这种格局之下,湖南电力的需求却在旺盛增长。

  国家电网湖南分公司电力交易中心副主任刘世清给记者算了一笔账,2010年,湖南全省用电为1171.7亿千瓦时,如果保持现在的增速不变,五年之后,将会翻将近三倍。

  然而,湖南本省的发电潜力却已非常有限。

  经过近30年的开发,湖南水电开发程度已近90%。为填补空缺,过去五年,湖南大力发展火电,但在畸形的电力体制之下,火电连年亏损,再加上不断加码的节能减排压力,火电企业的投资意向正在衰减。据他介绍,未来五年,湖南新投资火电机组只有三座,远远不能满足需要。

  “对湖南来说,要解决当前的困境,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发展核电,要么发展特高压。”刘世清说,前者就地解决需求,后者可实现远距离调送。“但是现在,两者推进都不顺。”

  曾经,湖南是推进核电的急先锋。其位于湖南益阳的桃花江核电站,在2008年冰灾之后,拿到国家发改委“路条”(即同意开展前期工作的批复),就在其准备大干快上之时,日本地震海啸后引发的核辐射危机,震荡全球。

  灾后第六天,在中国总理温家宝主持召开的国务院常务会议上,做出了涉核的3个决定:全面安检并抓紧编制核安全规划;调整完善核电发展中长期规划;核安全规划批准前,暂停审批核电项目包括开展前期工作的项目——湖南发展核电的梦想就此急冻。

  而国家电网一直力推的特高压项目,也因为涉及电网安全和垄断等,久争不下,“这些都会耽误时间,放开争论不说,等他们建成上马的时候,湖南的用电基数已经非常大,不要一年时间,就可全部消化。”刘世清说,“到那时,电荒就不是季节性的,而是经常性的了。”上一页1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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