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07月06日 23:02 来源:《中关村》
The Debate of Mt. Mian
当一座座“绵山”出现在面前时,我便又一次走近了历史的疑团。
When Mt. Mians appeared one after one in front of me, I approached to the history of doubts once again。
文 刘合心(山西)
晋南真是一部百读不厌的历史文化大著。多年来在这里探究,时不时就会遇到意外的欣喜:中国的源头、三晋的源头、晋商的源头、赵国的源头……每一次发现总让我拍案称快。不过,历史文化的探究决不似闲庭信步,而是在一条九曲十八弯的小路上艰难行走,有柳暗花明,就有山重水复。而今,当一座座“绵山”出现在面前时,我便又一次走近了历史的疑团。为了解开这个疑团,我只好走进典籍,走进史料,走进实地,去审视,去辨别,直到得出一个较为清晰的答案。
绵山是和晋国的历史纠缠在一起的,要辨识这个疑团就必须从流传于世的一段晋国历史说起。
将绵山和晋国的历史纠缠在一起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晋文公,另一个是介子推。故事开始时晋文公还不是晋文公,还只是个名叫重耳的公子。他要经历19年的磨难才能成为晋文公。给他造成磨难的是他的父亲晋献公,而磨难的祸根却是他父亲从骊戎国讨回来的小妾骊姬。年轻美貌的骊姬为晋献公生下了个儿子,便想要自己这个儿子继承晋献公的位置。为此,她在撺掇晋献公杀害太子申生后,又把矛头对准了献公的另两个儿子重耳和夷吾。后来,晋国内乱,夷吾继位,又派人去诛杀其兄重耳。重耳在逃亡途中,饥肠辘辘,随行的介子推把自己大腿上的肉割下煮成肉汤奉上。重耳事后得知,不禁感激涕零。数年后,重耳继位成了晋文公,便大赏有功之臣,唯独遗忘了“割股啖君”的介子推。就在别人邀功请赏时,介子推却背着老母隐居于绵山了。晋文公寻找未果便命人放火烧山。大火熄灭了,介子推母子相抱死于焦柳之下。晋文公得知为之流涕,命葬其母子骸骨于绵山之下,并修建祠堂,将环山之田作为祠田。国人思慕忠义耿直的介子推,所以每年从他死的这一天开始,不忍举火,为他冷食一个月,后减至三日。至今,民间仍有寒食节的习俗。
上述晋国的历史故事,大致同明代冯梦龙改编的《东周列国志》相吻合。然而,查诸司马迁的《史记》,故事中的介子推割股、晋文公烧山俱不见记述。在这里,我们姑且按照传说中的情节来说事吧。
关于晋国的历史故事讲完了,也把我们的目光吸引到了绵山。然而,耸立在我们面前的绵山却是一个大大的历史疑团,因为绵山不是一处,据我所知就有三处:一处为晋中介休的绵山,近年来这里大搞旅游开发搞得红红火火,几乎是家喻户晓了;另处是万荣的孤山,据说该山曾称绵山;第三处则是翼城县的绵山了。那么,到底哪一座是介子推隐身的绵山?这便是历史留给我们的疑团。
在这三座绵山中去伪存真,虽然耗时费力,但是,几经周折,我还是考辨出了结果。结果是排除了介休绵山和万荣孤山,而将真实面目还给了翼城县的绵山。不是我偏爱翼城绵山,而是史料提供了求真的证据。
首先,让我们来辩识一下晋中绵山的真伪。从表象看,似乎介休绵山已成定论,因为其宣传声浪一浪高过一浪,而且已被不少人认同。然而,正因为如此,考证真伪才更有必要,否则就可能一代一代以讹传讹。其实,这种观点绝不是我的创始,曾提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顾炎武先生就对此做过考辨,结论是介休绵山与介子推根本不会有任何瓜葛。原因在于,其时介休这地方还不属于晋国。顾炎武先生在《日知录》指出:
晋之始见春秋,其都在翼,今平阳翼城县也……所谓成王灭唐而封大叔者也。北距晋阳七百里,即后世迁国,亦不相及……况霍山以北,皆戎狄之地,自悼公以后,始开县邑,而前此不见于传。
顾炎武先生明确告诉世人,晋中绵山与介子推毫不相干,关键在于晋悼公之前这里不属于晋国。从晋国的君侯谱系看,晋悼公是晋文公之后的第六代国君,中间相隔整整55年。也就是说,介休一带到55年后才属于晋国疆域。而在此之前,介子推怎么能逃到别的国家?退一步说,即使介子推有可能逃到这里,那晋文公也不可能追到这里,更不可能在别的国家放火烧山。真要放火烧山,后果可想而知。
对此,当代学人艾斐先生也做过考证,他曾在《人民日报》撰文发表自己的观点,其中写道:地处晋中的绵山“当时尚为狄占区,早已不是晋国的国土了,介子推怎么可能携老母远避狄区?晋文公又怎么可能到他人之国去放火烧山呢?至于“介休”一名的来历,那就更与介子推风马牛不相及了,原本是秦军自魏攻赵时在两国交界处暂时休战的意思。介休的‘介’,也原本是‘界’而不是‘介’。历代方舆地名都是这样书写的。”
艾斐先生在文章中不仅强调了顾炎武先生的观点,而且提出了一个新的观点,即“介休的‘介’,也原本是‘界’而不是‘介’”,“是秦军自魏攻赵时在两国交界处暂时休战的意思”。他从历代方舆地名之中钩沉出来的这段史料极为重要,因为大多数人传讹都将介休视为纪念介子推的地方。这不奇怪,查考《东周列国志》就是这么写的,放火烧山烧死了介子推母子,晋文公“为之流涕”,下令:“改绵山曰介山,以志寡人之过!”“后世于绵上立县,谓之介休,言之介子推休息于此也。”《东周列国志》这么记载有何依凭?遍搜资料查无实据。即使史圣司马迁写史也没有武断定论,只写到“文公环绵上而封之,以为介推田,号曰介山。”至于介山在何处?没有确指。然而,时隔数千年后,明代的冯梦龙居然将远在晋中的绵山和介子推联系在一起,显然是附会演义的结果。这不仅误导了世人,也使《东周列国志》的信誉度大为降低,只能当成演义在茶余饭后赏玩了。
再者,各种史料都记载介子推隐居不是一人,是背着老母亲上山的。即使《东周列国志》也承认,介子推“乃负其母奔绵上”。疑问就恰恰出在“乃负其母奔绵上”。试想,晋中绵山距晋国都城三百余里,海拔高达2072米,山下山上的直线距离不低于300米,况且峰高岭峻,攀登困难,介子推背着老母亲岂是容易走到的?走到山前岂是容易背上山去的?翼城的绵山离国都不远,海拔仅有869米,从山脚到山顶直线距离不过100米,介子推背着老母亲可以轻松到达,可以轻松上去。用距离的尺度一判定,就不仅否定了晋中的绵山,连万荣的孤山也排除了。万荣的孤山虽然没有晋中那么远,但是离国都仍然有百里之遥,同样存在着介子推“乃负其母”难“奔绵上”的问题。因之,对历史的悬疑问题,若不愿人云亦云,细加考证就会得出准确的结论。
在这一点上,顾炎武先生堪称世人的榜样。他晚年居住曲沃,多次沿浍水东行,不辞路途艰辛,往返考证晋都、绵山。经过深入考察研究,首次提出古唐国,也就是桐叶封弟的那个国都在翼城之境。绵山是连接曲沃、翼城的桥梁,是曲、翼交界的分水岭。为了搞清介子推隐于绵山的确切地址,他多次赴绵山考察,结合当时的地理环境,反复分析,对介子推隐于介休绵山和万荣孤山提出质疑,并确认介子推隐居的绵山应为今曲沃与翼城交界的绵山。他在《日知录》中写道:“然考之于《左传》‘襄公十三年(前560年)晋悼公搜于绵上以治兵……’此地必近在国都。然曲、翼均为古晋所都之地。”《左传》记载:“僖公二十四年(前636年)晋侯赏从亡者,唯介子推不言禄。遂隐而死,晋侯求之不获,以绵上为之田。”应该说,顾炎武先生对绵山的结论是明确的,也是正确的。
如果你走进翼城,也会赞同这样的观点。在翼城这绵山周围有不少和介子推相关的村庄。山前是封壁村,之所以这样相称,是因为这里的土地都被晋文公封为介子推的祠田,以此供养山上祠堂的用项。而村后绵山似壁高耸,故以封壁为名。山后是孝义村,这个名字更好理解了,介子推敬侍母亲为孝,割股奉君为义,孝义村也就名副其实了。最有说服力的是近在咫尺的王光村。这个王光村和介子推、和绵山有何关系?翻开典籍一看就明白了,汉代刘向撰写的《列仙传》记载:“介子推姓王名光,晋人也。”清康熙版《平阳府志》也有同样的记载。原来这介子推是晋文公所赐:介,耿直的意思;子,男人的美称也;推,退避不受禄为官啊!这就更有说服力了,介子推背着老母亲上绵山不仅是隐居,而且还是回到自己的故里安居乐业,多么符合情理。足见,翼城的绵山是介子推母子隐居的绵山,这该是不争的事实。
时光远去,世事变迁,历史留下了太多的未解之谜。破译这些谜底,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诸多疑团很难有一致的答案。我虽然对绵山进行了一定的考辨,得出了自己的结论,但也是一家之言。我倒希望自己的见解能为搞清绵山的疑团而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使之早日呈现自己的本真面目。
(作者系山西省临汾市人大常委会主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中国的源头》、《历史的星空》、《源头集》等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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