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拯救烂尾岛

2011年07月21日 15:04 来源:《商界》杂志

  投资就像一滴小水珠落进了无穷无尽的干涸沙漠,很快便无影无踪。

  □文/特约撰稿 朱 健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乌托邦。从梦想中的伊甸园,到发现新大陆、美国西进运动,从陶渊明的“桃花源”到唐伯虎的“桃花坞”,再到电视剧《奋斗》中的“心碎乌托邦”……这种对拓荒与造梦的向往,一直贯穿于我们精神世界的始终。

  及至2011年4月12日,国家海洋局公布了首批176个可开发无人岛名录。“没有门槛就可以申请”,再一次撞击着人们内心深处那最柔软的部分。

  然而,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也许是一线之间,又或者如天空与海洋那般可望而不可及。

  小岛遗梦

  舟山,莲花岛。

  海风轻拂的海防堤上,一尊尊怒目而视、神情夸张的罗汉像静静地矗立着。石像们大张其口,一脸惊讶状,仿佛不知道为什么被安置于此,也不知哪天就会被飘忽的命运所带走。

  石像们的主人,是中国最早的“私人岛主”——62岁的中国美术学院风景建筑设计院院长朱仁民。面对着这个历经15载打造的“乌托邦”,老朱心里五味杂陈。他实现了大多数人魂牵梦萦的“岛主梦”,却丝毫感觉不到“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诗情画意。

  在朱仁民的计划中,他要把莲花岛创作成一件独一无二的“艺术品”。“莲花岛除了拥有美丽的生态环境,还要成为一处动人的人文景观。”于是,荒凉的岛屿开始向国内首座以生态和文化为主题的海洋雕塑公园进行演变。

  “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朱仁民毫不讳言自己想建设一个属于艺术的理想主义之岛。为此,在1996年,获得小岛使用权之后,他注资1000万元成立莲花洋实业有限公司,开始了“十年磨一剑”的造梦之旅。

  “私人岛屿开发”从来都挑逗着人们的浪漫神经。然而,之前政策环境的诸多不确定性,让人对这一领域的期待之中,混杂了太多疑惧。“小岛梦”看上去只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海市蜃楼。

  当蓝色的海洋经济开始被人关注,岛主梦有了被“正名”的曙光。去年开始施行国家《海岛保护法》,明确个人可购买无人海岛的使用权。一年之后, 176个无人海岛如“桃花源”一般豁然开朗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浙江海洋与渔业部门于2011年3月发布了首批推向社会的31个无人岛。它们散布于舟山、宁波、台州、温州4个市的沿海地区,面积在500平方米到1平方公里之间,多数无人岛面积和一个标准足球场不相上下,租期最短30年。

  这意味着,在东南沿海拥有一座私人岛屿,寻觅一个“隐逸”的处所和生活方式,也许会成为浙江富豪们的下一个梦想。但是,朱仁民们的现实经验实实在在地说明,“岛主梦”其实并不好做。

  一个岛锁住许多人

  新的海岛开发模式,基本分为临港工业和旅游业。临港工业开发收益也相对可观,但资金需求巨大,多由大型企业或政府来主导,一般人无法企及。民间资本青睐的是旅游开发,这看上去门槛相对较低。

  “买岛容易建岛难!”这是朱仁民一路蹒跚走来的心得。朱仁民是在1996年于家乡舟山买下莲花岛,至今已经整整15年了。“当时花了10万元买岛,没料到建设岛是个无底洞,陆陆续续投了5000万元左右。”

  不过,作为全国第一位“私人岛主”,朱仁民购买小岛不是用来居住,也不是用来投资,而是单纯地希望以此来打造一座大地艺术作品。15年来,凿石、塑像、钉桩、修岛,几乎全由他独自完成。

  但是,岛上没有淡水、没有电,最初也没通向海岛的公路、没有航线与码头。在孤悬于外的岛屿上大兴土木,还得时常防备被海浪吞没的危险。“岛上的房子建得跟碉堡一样扎实,地基打向海里12米深。”朱仁民说,“我和岛的关系就像《老人与海》中老人与鲨鱼的关系,这里希望与杀机并存,苦难与欢乐同在。”

  太多的艰难和无助过后,莲花岛俨然成了朱仁民的“愚公移山”之困,逼得他很多次想要放弃。他终于蓦然发现:“建岛真的不是仅凭一人之力能够完成的。”

  一个岛锁住的不仅是一个人。势单力薄的私人岛主境况如斯,就连财大气粗的企业财团建岛也难言乐观。

  舟山六横外有个砚瓦岛,其自然条件在舟山算得上得天独厚。2004年,主营地产开发的宁波银晨集团试着来到这里参与开发。公司董事长郑嘉丰坦陈,7年间总计投入1.2亿元,建有2栋酒店、2条环岛路、3口水井、自建的净水设备。这样的规模,在已有的海岛开发中,可以说是颇为齐整。尽管已建设的面积不过是全岛面积的百分之一,但因为岛上投资成本是陆地3~5倍,且施工难度更大,迄今建设部分还不到规划的五分之一,与当初的设想相去甚远。

  关于建岛成本之高,假日岛旅游开发有限公司经理乐欢挺归结道:一是每次台风过后,岛上种植的植被都要修剪顶端,沾到海水枯死的需重植。二是高盐度海水会对酒店金属设备造成腐蚀,建筑必须非常结实才能抵御台风,在陆地上能用5年的房子,在岛上可能只能用一年。三是水电成本比较高,仅一个水井就花一百多万元,淡水在岛上的造价高达每吨35元;200万元一条海底电缆,只能使用10年。四是交通成本,为了开发海岛,他们还修建了两座码头,码头上停靠着两艘游艇和一艘客轮,最新的那艘游艇于去年购置,买过来就要800多万元,全部证书做齐,加上后期要近千万元。

  假日岛7年来的营业状况,听起来似乎有些悲壮。首先,每年海岛上的营业时间只有6个月,风浪太大,船难以靠近码头,风力达到9级就不能通航。岛上的淡水资源紧缺,连续三天以上客满,饮用水就会出现紧张。除去像购买豪华游艇那样的特殊开支,假日岛的经营维护开支每年约450万元,而去年的营业额是250万元,每年的亏空在200万元左右。海岛旅游只有7、8、9三个月份是旺季,假日岛去年3500人次的接待量已经接近饱和,要想持平乃至盈利,提高入岛人数并不现实,只能在提高人均消费水平上做文章。他们计划通过修建更多的娱乐场所和设置,使游客愿意支付更多的钱。

  假日岛一年的收入,还不及为拉动岛上旅游经济而买的一艘游艇。即便如此,它仍然顽强地运转着,因为银晨集团更看重的是,它作为集团实力证明的名片效应。

  “在舟山搞旅游开发的岛屿不少,但基本上没有实现盈利。”舟山市海域管理处副处长倪定康无奈地说,“除了投资成本大,运营管理费用高等因素之外,海岛旅游的大趋势还没有形成。”

  能像银晨集团这样即便亏损还硬撑着无人岛业务的企业并不多。在浙江温州,就有企业家就黯然离岛。

  可能成马尔代夫,也可能成烂尾岛

  2004年,同样怀揣着“岛主梦”的陈晓娴与洞头县政府签订协议,租赁竹屿岛进行保护开发,租期5年,主要开展旅游娱乐项目。陈晓娴因此得名“温州第一女岛主”。但在过去的5年,陈晓娴饱尝无人岛开发利用的艰辛,她在岛上累计投入300万元,但钱就像水流进了沙漠。竹屿岛迄今唯一一笔的数万元收入,还是在2006年不到半年的试营业期间的门票所得。此后,就一直处于歇业状态,这点钱甚至连用于岛上设备的维修都不够。据陈晓娴介绍,每年的维修费用都超过了30万元。

  2009年租约到期,洞头县政府开始与陈晓娴讨论退出事宜,针对如何退出,双方进行了多轮协商,最终陈晓娴在政府补助100余万元的条件下同意退出。竹屿岛除了部分水电基础设施外,码头已被台风摧毁,所能见的只是一些空空的房间和倒塌的凉亭。陈晓娴已经没有了当初那份浪漫的憧憬,反倒像经历了一场噩梦。

  地上有“烂尾楼”,海上有“烂尾岛”。倪定康坦言,如果搞旅游没有好的创意,很难吸引客源,最终只能沦为小打小闹的“海上农家乐”。

  在国外的海岛产业链中,成熟的中介机构已经发展起来。在加拿大东部海岸,200万元人民币就可以购买一个150亩的小岛。而在中国,按照国家海洋局的规定,使用无居民海岛,必须按面积缴交无居民海岛使用金。对于稍微大一点的海岛来说,光是使用金就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但是相比较起开发费用,使用金仍是九牛一毛。在花费了3000多万元后,莲花岛方粗具雏形。有了海堤、广场、美术馆、也有了村落,有了佛像罗汉群,还不时有游人上岛游玩。然而朱仁民却说自己成了异类,他的莲花岛,也正在发生变化。

  按照最初的规划,岛的四周120米半径的海域留给朱仁民。但从2003年起,由于经济利益驱使东港开发区的填海造地愈演愈烈,原本离沈家门800米的海域被填平,使得朱仁民的莲花岛靠市区一侧完全与陆地相连。填海需要石头,附近的山因此成为癞头山。

  被吞食的危机让朱仁民时常处于惶恐中,“我的工程被勒令停过,工人被抓过,我的岛也被填过。”他说,“政府把规划全变了,但事先也没人通知。”普陀区宣传部的一位官员称,“我们之前签的合同就有规定,他的岛要配合地方政府的建设需要而改变。”朱仁民一路找人“评理”,告到省里。

  在他的抗争下,地方政府最终同意他在岛与陆地之间重新挖一条20多米宽的水沟。朱仁民原本的设计是,500尊罗汉矗立在海水里,中间分出一条水道直通岛上160米的世界最大观音像。但现在观音像因为种种原因搁浅,500罗汉也被迫放到了海堤上。

  从这个意义上说,莲花岛也是一个残缺的作品。提起它,朱仁民难掩辛酸,他这些年赚的钱都投在莲花岛上,至今没有自己的房子,只能住在办公室。这位有着15年岛主身份的先行者告诫后来者,当岛主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

  “人们对岛的概念都很模糊。湖岛与海岛是有本质区别的,海岛中东海、南海、渤海又完全不同,南海的岛性情温和,清澈见底,能看鱼,有沙滩,椰子树,很有情调。东海的岛海水浑浊,很难做旅游;还有,即便同一地区的岛之间差别也很大,有的背风,有的在台风口。”在舟山朱家尖岛中部东侧后门山岛的开发评审会上,他无情地否定了这个小岛关于建设“情人岛”的方案,“那里风高浪大,‘殉情’还差不多。”

  情人岛后来的故事确实不出朱仁民所料。情人岛距本岛只百米,潮落时可步行上岛,工人们趁涨潮时划着小船上岛,建起茅草屋、小亭子、悬索桥等。岛上的淡水靠运输,发电靠柴油机。在耗费了3倍于本岛的建设成本之后,建成后的情人岛却面临无力维持的窘境,一度连工作人员工资都发不出。朱家尖旅游开发投资公司营销部经理应艳君介绍,到2002年,情人岛被以1800万元的价格,转让给了浙江和润集团。而后其景区色彩开始淡化,渐渐被改造成一处私人会所。

  有着GDP冲动的地方政府总是寄寓海岛旅游,但现实却是残酷的。中国海洋大学海洋发展研究院教授刘洪滨介绍,一方面,东海近海海域海水浑浊,且从每年11月至次年的4月是寒冷的冬季,夏天又总会遭受台风的袭击,特殊的气候条件决定了其并不适宜旅游开发。渤海、黄海的无居民岛同样面临这样的窘境,即便分属广东、广西、海南的77个无居民岛属于热带,在气候条件上与马尔代夫有一定相似之处,也因为彼此相距遥远,无法形成马尔代夫那样的群岛效应。因此,不宜高估这些无居民海岛的旅游开发价值,即便开发成功,也不太可能成为中国版的马尔代夫。

  还有多少烫手山芋?

  开发一个无人岛到底要多少钱?这是一个最现实的问题。

  45岁的潘家开,在岱山县跟妻子一起搞“渔家乐”。他的经营模式是,带客人出海打鱼,然后到渔庄吃海鲜。他说一年能挣二三十万元。县里希望跟他合作,开发一个无人岛,先期投资500万元。县政府、乡政府和他各占三分之一股份,组建一个公司。他说这还是一个设想,不过县里很想把这个项目搞上去,带动当地旅游业。

  这个准备开发的岛,面积约15公顷,名叫畚斗山岛。岛上遍长茅草。潘家开说,要把整个岛租下来,每年租金是10多万元。“我们这里之前搞过海岛旅游,投资下去后,管理成本太大。所以政府找到我,前期共同投资,后期由我来负责管理。等于是给了我一个机会。”潘家开打算,开发后,在岛上建一些木屋,垂钓的地方,甚至是真人射击游戏场。

  他说县里坚决要搞这个项目,乡里还在开会讨论,今年应该会动工。潘家开准备用风力和太阳能发电。他估算,一年成本大概20~30万元。而买海水淡化设备,大概需要15万元。电力无法承担淡水设备用电,要接200米左右的电线,用发电机,估计20万元。潘家开觉得岛上适合做度假小木屋,预计建筑成本300万元,修条简易的路,100多万元。

  真正建设起来后,维护比较复杂。潘家开说,第一年的维护成本估计20万元。规模发生变化后,每年维护成本会以5%~6%的速度增长。“按照政府算法,开发后人均消费达到800元,但有多少人会上这个岛,我心里没底。”潘家开说,开始几年不会有钱赚,如能持平算万幸。

  潘家开的算盘能不能打得成功,目前我们还不得而知。不过,被这个烫手山芋“伤”到的人还真不少。十多年前,温州中小企业促进会会长周德文就联合几个温州企业家,做起了海岛旅游开发。他们选中的岛屿叫大门岛,结果总投资接近3000万元,每年的维护费用高达数百万元,却游人寥寥。在我们了解到的案例中,对小岛的开发投资额度最高的已经达到了3亿元。而浙江省海洋与渔业局海洋利用规划处处长顾子江更是直言不讳:“前段时间有个早期参与海岛开发的业主讲,根据他的体会,没有一亿资金,基本不用做‘岛主’梦。”

  “浪漫”的另一个隐含意思,或许是“浪费”。在我们追求理想的道路上,或许该把算盘打得再精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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