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宋冬的大型装置作品“穷人的智慧”，以各种各样来自北京胡同里的物件，堆砌起人们旧时的记忆。这些物件，既是过去生活的写照，也是中国老百姓的“当代艺术”

　　周舒

　　这段时间，北京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的展厅里，摆满了各种各样来自北京胡同里的物件：满柜子的大白菜、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各种香皂、堆成小山的蜂窝煤……展厅的通道被这些密集的物件占据，让人如同置身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旧胡同，拥挤狭窄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而入口处的树屋，更让人觉得熟悉，好像把《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的场景，搬到艺术中心大厅里来了。

　　这些零散展品所组合的，是艺术家宋冬的大型装置作品“穷人的智慧”。“我们是穷人，不管以后怎么样，我们血管里流的是穷人的血。”宋冬说，母亲的这句话，他一直铭记在心。这个项目历经6年时间，之前也曾在“物尽其用”中展出过一部分，今年的威尼斯双年展上，他也带去了这个项目。此次在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的展出，又添加了一些新的形式与内容。

　　“我关注穷人如何获得更多的空间与权利，这些是我整个生活的体验。”宋冬说，他认为自己身体里“穷人的血”让他一直持续地进行着这个计划。著名艺术评论家巫鸿曾把他的计划称作“老百姓的当代艺术”，不仅是艺术，而且也是过去生活的写照。

　　借权，穷人的生活艺术

　　“小心点，低头，别撞着头了。”宋冬带领着人们在许多床叠成的空间里穿行。印象里颇为宽敞的展厅，在宋冬拿来的密集的物件堆积之下，变成了一个他所谓的“迷宫”。

　　这些床架床的场景，来自他小时候的记忆，“1976年，唐山大地震，大家都把床搬出去住，小孩也不需要上学，简直像过节一样。”而床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心结，“我小时候没有睡过床，一直睡箱子。”街坊借机在大院子里搭起了棚子，“借地震的机会，也是一种借权。国家本来要拆这些棚子，但后来变成了约定俗成，也很难拆。”于是，胡同就慢慢变成了现在人们印象里的弯弯曲曲的样子。

　　“借权”，是宋冬这次展览特别想要表现的一个概念。“这个想法，其实和古代园林所说的‘借景’类似。文徵明曾经给苏州的拙政园做设计，想要个塔，但是园主的身份还不能修塔，于是他就借了城里最高的塔的景。”宋冬从小生活在胡同里，耳濡目染着人们如何用自己的智慧，慢慢地、有耐心地在有限的空间里扩充更多的空间。

　　展厅里的一架电话交换机和一个鸽子笼，恐怕是人们扩充空间技术的极致体现。“那个交换机被掏空了，里面可以吃喝拉撒睡，有一张床的空间。那个机器原本是为了解决人们不见面就进行交流的问题，现在被改成了居住的空间。”宋冬说，电话交换机体现着利用空间的智慧，而鸽子笼则是对时间的驾驭：“人没有地方住，屋顶上只能住鸽子，不能住人，因为有各种法规。但是人有耐心，先盖个鸽子笼，给鸽子住。过两年，人悄悄住进去，然后过10年，这个鸽子笼就变成人的居所了。”他站在那个鸽子笼的楼梯上，面带着淡然笑容。

　　无数的“作品”，宋冬对每一个物件的故事都如数家珍。展厅里还有一个搭出来的房间，展示人们如何一点一点地创造出空间来，“这家的小孩长得高，得把床加长10厘米，但是已经抵到墙了，往外扩墙，就该侵犯到街坊的地方了。”所谓的穷则思变的思路起了作用，他们把墙变斜，一点一点地重新修，让人不易觉察地把墙往外扩了10厘米，“这要花1年时间，这一年里小孩都得蜷着腿睡觉。”

　　穷人广场，满满的物

　　《物尽其用》这本书，讲述了宋冬的母亲与大家庭里其他成员的故事，让很多人动容。

　　当年做“物尽其用”展览，对于宋冬和母亲都是一个治愈的过程。母亲通过收集保存大量的物品，以获得一种安全感，而当所有物件被搬出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那些东西确实已经变成累赘了。

　　书里的故事到了展览现场，带着香皂的气味、大白菜的气味，恍然让人身临其境。宋冬将自己从小长大的胡同称作“穷人的广场”，和我们所熟知的各种一尘不染、广大平坦的广场不同，这个广场上拥塞了种种的东西，充满了人们对物的执迷。这种执迷，与如今的贪婪不同，是在有限的条件下，将各种可能性做到极致。

　　一扇大衣柜的门，对宋冬来说也是一种记忆，“当年我们的大家庭，都是我父亲给亲戚们做大衣柜。我们家没有钱，所以衣服一直放在箱子里，等到能做大衣柜了，人们都开始用组合柜，大衣柜已经不时兴了。”穷人们想尽办法改变自己的生活，从街坊们身上，宋冬学到了如何扩充空间，如何利用材料。

　　与此同时，宋冬还策划了两个年轻艺术家马秋莎和王墒的展览，分别是“地址簿”和“搜集确凿的证据”。这两个年轻人跟随他学习多年，其展览里也包含着这种对物的执迷：马秋莎的姥爷每几年都会留下自己剪下的胡须，放在一个小小的药瓶里。走过这一排药瓶，有种难以言说的时光流逝之感。王墒的父亲则收藏了很多相机，他们都在用不同的方式与时间对抗。

　　在宋冬看来，对街坊而言，艺术并非是稀缺品，“他们有自己的美学，颜色的搭配、整体与个别的对比关系，都是信手拈来。”而我们所有的人，在他看来也都是穷人，“我们每个人都是穷人，穷和财富没关系。穷则思变就是人们思路发生转变的开始。”摄影记者/王晓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