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一无二李霄云

　　李皖

　　在社会矛盾尖锐的年代，人们的思想尖锐地对立，审美观也彼此对峙。摇滚乐迷鄙视流行乐迷，流行乐迷反感摇滚乐迷。事物非此即彼，非白即黑，没有中间地带。艺术被分为正确的和不正确的，而不是美的和丑的。心灵的世界因为对立、因为干仗，变成沟壑，变得容不下别的。

　　这是很悲哀的。

　　得知我喜欢李霄云，一些“摇粉”痛心疾首。他们看过我写的崔健评论、窦唯评论，原本有好感，引为同道。这回好，“捧”李霄云了。有网友留言说：哎唷喂老李哦，怎么你一下子变得这么没有层次了？

　　没层次就没层次吧，喜欢是从心里来的，作不了假；明明喜欢，我也不能假装不喜欢，以显示我的人格一贯彪悍凛冽。做个自供状：审美一直是我欣赏音乐的核心，可以说是第一核心；其他一切，包括别的核心，都发源于此，都从这个核心里长出来；而李霄云，我觉得实在是美。

　　李霄云的中音声腔是一种独特的存在，放眼华人歌坛，我以为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无论中国大陆、台湾、港澳、新马，曾经有过的女中音，潘秀琼、马玉涛、关牧村、德德玛、朱明瑛、苏小明、徐小凤、蔡琴、叶丽仪、梅艳芳、邝美云、黄小琥、巴奈、古璇、费星、苏曼、肖雅娴、降央卓玛、王若琳，都与李霄云不一样。和她们比起来，李霄云展现了一种年轻、轻盈、很健康、没什么城府的女中音，而且，那么诚恳，朴实无华。

　　听歌多的人，像我这样，很容易变成嗓音搜集癖，这也像动植物学家，走遍全球采集标本，为一个从没发现过的新物种欣喜若狂，奔走相告。我听李霄云，也差不多是这种心理，一见之下：哎呀不得了，这个东西还从来没有过！

　　李霄云当然不是新物种，还没到这个程度，否则，不知该有多少人要奔走相告。但她与已有的华人女中音明显区隔，风光独占，其迥异于众名嗓的新颖品质，在敏感细微处堆叠足见。比起蔡琴诸辈，李霄云的音域要偏上一点，可中音的浑厚感觉一点也不弱。最难得的是那种精细纯一的品质，在全音域范围内，从最低音到最高音，沉静亮蓝，一个色泽贯彻下去，一点都不易色，其音色梯级连续均匀、全无断面，品质之高，难得一见。说起女中音，也有像李霄云这样中音、高音都突出的，但一般在音域中间有断层，到了高音区，女中音往往变成了假声女高音，而失去了其中音真嗓的实在底色。李霄云得天独厚，天生一条跨音域宽长声带，独此一家，无有其匹。

　　而在这声音的内涵上，多少年来，女中音代表了时光老去，世事沧桑，是中年、暮年，经历了人生的落潮之后，凭栏抚夕吟月，向着已逝年华的回望凭吊。这低黯女声的古旧象征，自潘秀琼以来，被流行音乐的各中音名嗓一代代重复，大同小异，鲜少例外。

　　李霄云却别开一境，与此脱尽干系。一颗年轻的心，开足马力，异向急驰而去，喜怒哀乐愁，惟见清新，不见老态，全是青春的颜色。

　　2010年7月，李霄云在获得快女比赛亚军之后，推出了个人第一张专辑——同名，封套全湖蓝，第一首就叫《你看到的我是蓝色的》。这样的好声音，应该制作得像珠宝，才符合人们对美嗓的期待。《李霄云》是张好专辑，制作也精心，但品质上差了那么一点点：在录音上，母带制作和真乐器使用方面，选择了行货而非顶级材料，因此而未至卓绝珍贵的程度，不能脱颖而出，一鸣惊人。

　　但专辑里，李霄云还是唱出了两首杰作。《你看到的我是蓝色的》起承转合，转音美妙，轻松地在十三度的音域里，初显李霄云从低音到高音谱系完整、色泽纯净的高品质音色，仿若从海洋到天空，布出行云流水、蓝蓝颜色。《我为谁而来》则显示了这女声绝不含糊的力度，在古典雍容的旋律铺排中，这小女孩放出力量，将自己飞升，强劲抵达激情澎湃的高峰。

　　十首歌曲，李霄云创作了大部分。这些创作显示了作者身为全才音乐人的才气，却没有突出她独有的声音品质。一个好孩子，单纯、善良、开朗，甚至有一点点憨。这样的女孩，深度是没有的，但有的是诚意美好，只有美好。像俞心樵的诗篇中所说：“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除了美丽/我什么都不知道。”这是一种只有在美好社会才会有的单纯轻松心态。

　　李霄云出生在兰州，生长在澳洲；参加并争胜于快女比赛，又回到内地，落网为“天娱传媒”艺员。专辑出版近一年，销量尚好，却未引起更广泛的关注。2011年5月13日，刚下飞机的李霄云收到“天娱”短信，发了一条微博(http://weibo.com)：“下飞机，开手机，愕然收到领导一则超级无敌霹雳‘强暴’式短信——‘霄云同鞋，如果每天不发一篇微博，就不发专辑了’。”接着，她在微博中写：“好，从今天起，一天一篇，如果到时不给发专辑，我就……我就……我就……”此后，李霄云一天一微博。

　　一个月后，“天娱”发第二张专辑的计划，宣布改为一张EP，三首歌，或以捆绑方式与其他歌手合辑。闻此消息，歌迷不干了，群情激愤，以《致天娱的一封信》，对“天娱传媒”群起而攻。李霄云的歌迷会称为“云团”，对这一事件，媒体报道时封了一个词，叫“云团起义”；起义的口号是，“拒绝EP”。

　　对所迷恋的偶像，歌迷们总是用情至深，一脑袋扎进去，一心一意守护，不计其余，不容许任何的慢待诋毁。其情其炽，就像是谈恋爱。有一点我是理解的，也深有同感：一个人对他心领神会、确证无疑、特别珍爱的珍宝，总希望别人也看到，看到那些美妙的光，如此璀璨神奇。世人若对此无视，随手丢弃如粗石朽木，那是多么遗憾的一件事呀。

　　作者为知名乐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