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启章:远离现实然后看清现实
http://msn.finance.sina.com.cn 2011-09-02 01:22 来源: 第一财经日报“可以这样理解,一个作家对现实所担负的责任就是去回应现实。”董启章在接受《第一财经日报》采访时说。他的“自然史三部曲”,部部叩问人类生存的元问题
孙行之
“看不懂”,是很多人抛给香港作家董启章的问题。这或许是因为他在小说中塑造了一个个奇异世界,姿态先锋、质地紧实。于是,那些抱着日常生活经验闯入小说的人,便被毫不客气地挡在门外。
“作家要主导自己的写作,而不能老想着读者会怎么看待。读者也应克服一些障碍,才能得到真正的阅读快感。正是因为在乎读者,我才要求自己如此写作。”眼前的董启章带着浅浅微笑,吐字清晰而悠然。
他的“自然史三部曲”被知名媒体人梁文道称作“代表着香港文学的最高水准”。8月,他携“自然史三部曲”的第一部《天工开物·栩栩如真》来到上海书展,而其另两部作品《衣鱼简史》、《学习年代》也即将出版。
人的存在放到最根本的地方
双声部小说《天工开物·栩栩如真》围绕“我”对自己一家三代历史的追忆和“我”所构建的虚拟人物“栩栩”展开。在小说的一个声部中,董启章以“祖父”董富在香港安身立命为起点,娓娓道来。三代人的家族史正与一段物质史相对应:从收音机到发报机再到录音机。“我的祖辈和父辈”创造发明各种物件,就是一种从无到有的创造,也便是董启章所说的“开物”。在董家三代的生命历程中,“物件”是父辈和祖辈发现自己、定义自己的方式。
另一个声部里,“我”在“文字工场”中以日记的形式创造出一个名为“栩栩”的“人物”。“栩栩”的世界不存在人对物的创造,“人物”生而是“物”,每个人总有一个器官由物件组成,比如,手指是笔的男孩、手指是唇膏的女孩。“人物”是从流水线上下来的产品,刚一出生便处于既定的社会分工中。“人物”的世界是一个与人类社会运行规矩完全不同的地方:当“人”的天性与“物”的限制出现矛盾,“人物”想要改变自己的物质性便要经历撕心裂肺的痛苦。如此,工具化、异化的人所面临的悲恸与彷徨跃然纸上。
“自然史就是要把人的存在放到最为根本的地方。”接受《第一财经日报》专访时,董启章解释说,自然史这个书名有一种进化的隐喻,“人出现以后开始创造物,就是‘开物’。从自然到人为,边界在哪里?说的是人的社会,但是人的社会究竟是怎么来的?说的是人的动物性,和自然的关系是什么样子的?(小说人物的)部分是人为的。当他们与物的部分连在一起很矛盾:我到底是一个预先决定的物,还是一个有着独立性、自由的人?”
提出这些哲学追问的《天工开物·栩栩如真》,也是目前为止董启章获得最多奖项的小说。虽然读者要进入小说颇难,作家格非仍认为这是一部“需要把心清理干净再慢慢读的书”。若果能如此,读者就会在董启章构筑的这个并不明快的屋子里找到一扇窗,看见更为辽远的“彼岸”。
董启章希望将读者引渡到达的“彼岸”是对“物的限制”与“人的自由”之间边界的拷问:“其实,世界上每个人都被身边的物所限制。我们如何能寻找一种主动性来建构自己的人生呢?”
与《天工开物·栩栩如真》一样,“自然史”系列的后两部作品《时间繁史·哑瓷之光》、《物种原始·贝贝重生之学习年代》,也将由一个科学命题贯穿始终:时间与空间、现在与未来。对这些元问题不依不饶的探究,让人于董启章的恬淡外表之下,看到一颗勃勃雄心。
“作家是需要抵抗潮流的”
董启章在《天工开物·栩栩如真》的自序中道出这样的忧虑:“无用的想象和写作,如何回应现实世界?”这是他在创作中反复追问的问题。而他选择的是:远离现实。
在与作家格非的一次对谈中,董启章又一次讲起了《树上的男爵》的故事,颇含自况意味:“树上的男爵认为,要看清地面上的生活就要和它保持距离,所以他选择了树上的生活。”“小说应该描写距离现实很远的东西,借此来对照现实。太贴近现实,反而扭曲现实世界。”董启章说。
这样的董启章,在梁文道眼中是“一个人背负着香港大居不易的诅咒坐起了文学的牢”。梁文道曾叹:最窘迫的时候,这位有着20多部小说出版的作家账户里只剩百来块钱——为了写作,董启章曾将自己在高校开设的课程搁置,不理“俗务”地当起专职作家,而在香港,做一名专职作家意味着没有固定营生。
“文学不应该是一件赶潮流的事情,应该是和这个时代有一点对抗的。”董启章这样对记者说。当《天工开物·栩栩如真》获得了还算不错的销量以及多个奖项,他却计划着在下一部作品中实验用广东话写作。在《时间繁史》中,董启章大量使用广东话表现艰深对话。结果,销量一路下降。董启章对此并非毫无预料。他说:“广东话可能对香港以外的读者带来障碍,但这样的实验是我的心愿。”
他的理想,是在小说中创造一个“完整、多面的世界”。几年前,他突然发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某些领域完全不明白。于是,为了保住自己文字世界的完整,他将触角伸到了科学领域。“物理学、天文学的大学教科书我都读,也都看懂了。这对我不仅是知识的积累,也是一种思维方式和视角的变化,重塑了我关于‘存在’的看法。”
英文里的“回应”是“ response” ,但英文当中的“责任”又是responsibility。“可以这样理解,一个作家对现实所担负的责任就是去回应现实。”董启章说。他将回应现实作为写作的出发点,并用一个完整的、远离现实的世界来回应现实。这,可以说是董启章写作的野心,也是他的方法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