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路可跑：一个温州欠债老板的一天

　　每经记者 陈都 徐杰 发自温州

　　温州，近半年以来一直是我国金融业领域的“热点”城市。一场老板“跑路风”自今年4月在温州刮起，9月份达到高峰。

　　一时间，温州作为民间借贷的一个标本，被坊间冠以“中国式次贷危机”、“温州式金融风暴”，一度引发热议。进入10月份，“跑路事件”引起高层关注，温家宝总理亲赴温州考察，国家支持小微企业发展的金融、财税政策也旋即出台。

　　以温州为代表的民间借贷，危机因何而生，又如何解决？《每日经济新闻》多位记者奔赴温州，从危机中的银行、企业众生相，到民间借贷的资金来源与流向，再到温州救市的举措与启示，为你带回最全面、深入的报道。

　　/三景·企业/

　　每经记者 陈都 徐杰发 自温州

　　王强(化名)打消了跑路的念头，因为“跑”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终究要返回温州，面对“欠债”的现实。

　　王强是温州一家专业生产金属打火机公司的老板，该行业也是温州四大支柱产业之一。但他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反映，企业利润微薄，产品主要出口至欧洲，受欧债危机等影响，目前只能依靠日本的订单度日。

　　此外，因为之前的银行贷款被抽回，王借了高利贷，利滚利导致债务雪球越滚越大。

　　跑路，在此次温州借贷危机中成了欠债老板避债的主要路径。王强的融资利率高于公司利润，他也曾想过举家跑路。

　　一大早，王强就接到投资公司的电话，投资公司扬言，如果再不还钱，就直接找到他的家。王强虽然已经习惯了这种讨债语气，但心里还是慌慌的。

　　9月底之前，王强为贷款的事急得寝食难安。他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介绍，去年他向银行贷款1500万元，今年6月底，其中750万元到了还贷日期，银行答应还贷后重新给他续贷。王强通过三家投资公司进行民间拆借，还了750万贷款，可是还款后，银行却突然告知他“已没有贷款额度了”。

　　9月底，另外银行的750万元也到了还贷期限；短期拆借的750万元也要还，因为当初承诺过是短期拆借。银行还款压力很大，但王强更着急的是民间借贷，因为当时的月息就有3分，他每天都担心投资公司来逼债。

　　一大早，王强的电话就被打通了，“一直都在想办法。”他回复电话那头。电话是当初借钱给他的投资公司打来的，要求他24小时电话必须开机。

　　上午，王强就跑到银行，昨天跟银行约好，今天上午谈具体贷款事宜。根据温州市政府的要求，银行应该支持企业的发展，不抽资，不压贷，符合要求的要续贷。

　　根据市政府的要求，王强制定了还款方案：先找原来那家银行，将此前已经停贷的750万元重新批下来，另外再找一家银行贷出1000万元，将之前从投资公司拆借的750万元还了。

　　银行信贷员问王强，公司以及个人的负债和资产情况是否介入了民间借贷，王强谎称没有民间拆借，目前各项资产良好。

　　从银行出来已经10点多了，王强又约了地方一商业银行，计划向这家银行贷款1000万元偿还之前的民间拆借。向银行信贷员介绍情况的时候，他的电话又响了，这次又是投资公司打来催债的，在这个节骨眼上，王强慌了起来。

　　“阿强啊，你在哪里，接电话怎么这么迟？”电话那头，投资公司劈头就问，王强真想按掉电话，或者不接，但对方曾要求他 “24小时电话必须开机”。他走出办公室，“我现在有点事，一会儿给你回电话”，“什么事情啊？”对方不依不饶继续发问。

　　王强随口抛出一句：“我在洗手间。”对方得知具体去向后挂掉了电话。

　　下午快下班时，王强才得以回公司一趟，公司进口处正有投资公司的几个人等他。“想办法，春节前一定还给你们。”王强不断重复这句话。

　　政府已经发布通知，放贷者不能暴力讨薪，“原来是寝食难安，现在心放宽了不少”。但王强还是像丢了魂一样，找不到方向。

　　现在警方越来越注意像他一样的企业主的动向，跑路越来越难，但越积越多的民间拆借这部分负债，依然令他不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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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防止老板们跑路 温州市政府部门强势介入

　　每经记者 陈都 徐杰 发自温州

　　从4月份开始，“跑路事件”在温州不断上演。

　　随着危机的加剧，温州市政府开始强势介入。9月27日，温州市公检法联合发布通告，依法严厉打击当前因企业资金链断裂和民间非法集资引发的暴力讨债、非法拘禁等违法犯罪行为，维护温州市社会治安和金融秩序稳定，保护企业正常生产秩序和公民人身财产安全。

　　9月28日，温州官方表态称，对于已经出走的企业主，敦促其尽快返回，组织处置；对继续回避的，公安、劳动保障等部门要强势介入，严查快办；对恶意久薪，搞“假倒闭”、“假出走”、“假破产”的，要从严从重处理。企业主管部门、银行业机构和公安机关要相互配合，必要时控制相关人员出境。

　　“要控制有债务危机且有出逃迹象的企业主，要严厉处理散布谣言、制造恐慌的违法行为。”温州市公安局10月13日出台十项措施，内容还包括：坚决查处有债务危机的企业主和非法集资人员逃匿行为。对有债务危机且有出逃迹象的企业主，将切实采取有效控制措施。

　　对已经出逃并造成后果、涉嫌犯罪的企业主，将组织力量进行全力追逃，依法进行查处等。

　　/三景·放贷族/

　　“三角债”缠身在上家和下家间游走

　　每经记者 徐杰 陈都 发自温州

　　在温州，有这么一种靠吃利差的群体，他们整天都在催债，同时也昼夜被催债声惊扰。

　　“现在的日子越来越紧张。”10月12日晚上8点20分，温州人民中路，茶吧暖色的灯光下，阿明(化名)点着香烟。说话间，眼睛盯着桌面、墙壁、茶吧进口、吧内每一位茶客，眼神飘忽不定。

　　花哨的T恤衫、牛仔裤、新潮的皮鞋，板寸头，脸庞横肉，初看起来，恶相有些吓人，睡眼惺忪的脸上，仍然残留着倦容和紧张。

　　缠绕阿明的“三角债”

　　在温州，阿明有一家投资公司。所谓“投资”，实际上就是四处借钱，尔后四处放钱，3分借进，5分贷出，每月吃2分的利差。

　　尽管前一天睡得比较晚，但今天一早就起床了。“阿黄啊，你在哪里啊？”“郑总啊，今天有时间吗？”阿明口里的“阿黄”、“郑总”等都是他的下家，贷款数额比较大的都在他们手里，阿明一大早打电话过去，想确认他们是否关机，人是否突然不见了。

　　“一会儿就去拿钱，他们还钱了，我就打给你”，阿明也接了几个上家的电话，下家是他的贷方，上家是借钱给他的。

　　起床后，阿明就去了阿黄(化名)的公司，也是一家投资公司，一间办公室，几张椅子和一张沙发的办公室里，已经坐满了同他一样前来要钱的人。

　　上午10时20分钟左右，阿黄回来了，手里拿着两部手机，一回到办公室，赶紧从随身的夹包里拿出一部手机充电，“刚刚去要钱了，对方答应会给的”，阿黄安慰大家，随后拿出红色的软“中华”分给在座的债权人。

　　“马上就回来了！”阿明不时接起电话应允那些向他要债的上家。

　　对发展前景充满信心

　　阿明躲进一家离公司较远的茶餐厅，拿出电话，“那笔钱什么时候还啊”，“你在哪里啊？”……

　　茶餐厅的其他角落，也坐着一群与阿明类似的人，电话里说着差不多的内容，声音此起彼伏。

　　阿明一根接一根地抽，座位周围烟味浓重。“前阵子，有几个朋友被抓了，现在不能暴力讨债，自己现在也不敢轻举妄动，有时，深更半夜，家里的固定电话突然响了，老婆为此跟我吵，所以呆在家里的时间比较少。”

　　阿明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称，现在最关键的是把原来放出去的资金都收回来。他还介绍，之前担心手头的钱放不出去，而现在最担心的是钱收不回来。

　　“我是投资行为，上家把钱放在我这里，也是投资行为，既然是投资，就会有风险，出现了风险，大家都要承担。”阿明所表现的“无奈”，语气里透着些硬性。

　　“等这阵风过去了，形势会好起来！”对于民间借贷的发展前景，阿明并未绝望，只是这次规模太大，方式五花八门，暴露出来的问题太多了。阿明对《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表示，温州民间借贷历史悠久，不可能就此绝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