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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的艺术

http://msn.finance.sina.com.cn 2011-12-02 01:08 来源: 第一财经日报

  随着艺术教育纳入现代教育系统,不同辈分的艺术家缺乏真正的交流接触。如今的一对一授艺方式,与文艺复兴时期的学徒制训练相去甚远,更注重平等深入的思想交流

  吴丹

  拍了20多年电影,张艺谋仍会有种念头,想去其他导演那儿看看,待上十天半个月,看别人怎么工作,“如果有机会,我想看看马丁·斯科塞斯怎么拍电影。”

  上世纪80年代初,张艺谋还在北京电影学院念书,香港导演李翰祥正好来内地拍电影。他跟同学跑去观摩,印象中,除了感叹香港电影的豪华制作,并没学到什么马上可以拿来用的经验。但多年后,他却感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当你看到一些东西,经过消化和独立思考,你就会去寻找自己的路。”

  从未收过学生的张艺谋,今年在开拍《金陵十三钗》时收了一位开门弟子——来自巴勒斯坦的女导演安玛莉。他在南京片场的导演帐篷里为安玛莉备了专椅,让她坐在自己身边,随时提问,随时解答,“我让她参与这部电影的拍摄和制作,我们相互学习,是师生也是朋友。”回想两人的交流过程,张艺谋说,这是一段“获益匪浅的美好经历”。

  过去一年中,像张艺谋这样,选择一位年轻艺术家,与其朝夕共处、面对面指导交流的,还有五位来自视觉艺术、舞蹈、戏剧、音乐和文学领域的大师。他们第一次以导师的身份与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碰撞思想,每一对师徒不仅年纪相差甚远,肤色、国籍、价值观、文化背景与艺术观念也千差万别。

  这种一对一的授艺方式,令张艺谋想起中国老一辈电影人,“早期拍电影的,都是跟师傅跟出来的”。同为导师的德国作家恩岑斯贝格尔,却联想到欧洲文艺复兴前后具有代表性的作坊式师徒传承。

  将这种逐渐消失于艺术界的师徒制引回现代的,是劳力士创艺推荐资助计划。从2002年至今,这项野心勃勃的计划已让58位世界级艺术大师与年轻门生跨越国界紧密交流。

  美国当地时间11月14日晚,数百位名流、艺术家在充斥着上流社会气息的纽约林肯中心大厅聚集,庆祝2010~2011年劳力士创艺推荐资助计划落幕。人群中有无数熟悉的面孔。大导演斯科塞斯、女高音歌唱家杰西·诺曼、作曲家布莱恩·伊诺,甚至还有远道而来的编舞家林怀民。

  主持人马丁·斯科塞斯正是两年前的艺术导师。他在酒会中得意地宣布,他的阿根廷女学生如今已开拍第三部故事片,执行制片由他担任。“我们应该向有天赋的年轻人提供帮助。实际上,在我们面对面的过程中,彼此都得到了学习。”斯科塞斯说,“艺术是一个延续性的活动。每一部电影诞生之前必有前一部电影,每一段舞蹈出炉之前必有前一段舞蹈,每一本著作在写就之前必有前一部著作。”

  

  回归师徒相授

  今年戏剧领域的导师是54岁的美国先锋导演彼得·塞勒斯。他还清楚记得自己10岁时拜师学艺的经历,“那时候就干一些搬行李、打扫厕所的杂活。这些看上去与艺术毫不相关的事,是我学习过程中的重要环节。”20岁时,塞勒斯已经在法国戏剧大师布鲁克的引荐下接一些零活儿,以此崭露头角。

  塞勒斯的学徒经历,与欧洲古老的艺术师徒制一脉相承。从原始时期、古典时期、中世纪到文艺复兴时期,艺术作坊始终是最普遍的民间教育模式。这种师徒如父子的教育模式,不但造就出乔托、达·芬奇这样的艺术大师,更直接推动文艺复兴盛世的到来。在中国文化中,师徒相授、论资排辈更是延续千年的传统。

  现在,随着艺术教育纳入现代教育系统,不同辈分的艺术家缺乏真正的交流接触。在资讯发达的网络时代,个人可以拥有粗浅而巨大的社交网,但面对面的实际互动与交流却日渐淡漠。塞勒斯说,他可以关注一位艺术家数十年,彼此却从未有任何交集。那些青年才俊在结束艺术院校教育后,也总是孤立无援地面对艺术市场的残酷法则。在艺术理想与现实生存之间该怎么抉择,没人告诉他们。

  作家恩岑斯贝格尔之所以参与这一计划,正因为它是一种相对个人化、具有适用性和针对性的一对一教学,而不是宽泛意义上的学院式教育。这种古典主义的教学方式,让他感受到久违的亲密的人际关系,“通过这种教学,能把两个时代、不同价值观的人紧密联系在一起。”

  这些从没正式当过师傅的艺术家,欣然接受导师之职,与学徒深入交往,意外地回忆起自己的成长求学经历。张艺谋想起中国电影人的“传帮带”传统,“当你走近一个人,跟他在一起,你会感受到另外的东西,这种学习方法是不一样的。”恩岑斯贝格尔怀念起已经过世的几位导师,“我还记得他们中谁教过我,谁帮过我,谁为我做过哪些展示。这就是导师应该做的,以及应该被他人仿效的。”

  

  锐利和经验的相长

  要成为这项艺术计划中的导师或门生,是一场条件同样苛刻的选拔。

  劳力士有一张由全球265位艺术家组成的艺委会名单,其中包括各个领域的权威人士,他们就像一张无形巨网,寻觅最合适、最杰出的艺术导师。张艺谋就是由艺委会成员蔡国强联络推荐的。

  在艺委会之外,劳力士还掌握着数量惊人、覆盖全球的青年才俊提名名单。当塞勒斯说他想寻找一位“来自地球另一半的、有些特质的女学生”后,立即收到一份百人名单。“这太难以置信了。目前没有一个协会、一家博物馆,或一本文学刊物有这样一张青年人才网络。”

  塞勒斯为这份名单而感慨,“25岁之前,我们总能以犀利和敏锐的眼光看清世界,这是艺术家生命中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年轻艺术家拥有坚定信念、惊人的自拓力和难以置信的洞察力。而我们这群艺术家已经老了,被世俗磨平棱角,学会妥协与让步,对世界的认知也开始变得模糊。因此,能与这些有强烈艺术诉求的年轻人相处,我非常高兴。”

  来自黎巴嫩的女孩美亚最终成了塞勒斯的门生。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美亚的家乡贝鲁特。白天,塞勒斯在美亚的戏剧工作室指导排练,晚上就围坐在她和她的家人中间,吃着她祖母亲手烹饪的食物,彻夜长谈。这一年里,师徒二人的足迹遍布刚果、东南亚与巴西。对美亚来说,她不但细致观察到塞勒斯的导演方法,更重要的是“了解他看待世界的方式,了解他的信念与认知”。塞勒斯则在一年的行走中接触到一个动荡不安的世界,“我深入她的家庭,了解另一个国家人民的生活。我们一起拜访难民营,一起在街头演出。这促使我思考,世界如此动荡,艺术家能为人们带来什么?”一年师生协作,令塞勒斯“再次打开了世界的门窗”。

  第一次到中国的安玛莉,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个陌生国家,立即赶到张艺谋《金陵十三钗》的南京片场。“那是一个非常大规模的拍摄现场,他们甚至打造出一整个村庄。”安玛莉比画着自己看到的先进设备和起重机,“这比我所参与的任何一部影片的规模都要大,但他跟我说,‘这些都只是玩具罢了,别在意它们。’”张艺谋告诉她,无论影片的投资成本有多高,最核心的还是拍出一个好故事。在片场,安玛莉偶尔会充当张艺谋的翻译助理帮助查证细节。有一次,当张艺谋需要拍一个背景有书架的镜头,哪怕场景设计师懂英文,他仍然紧张地找到安玛莉,请她一本本核实书架上的书是否均出自上世纪30年代。“为实现一种玻璃颜色的完美,他会换上20次。”每次回忆起在中国片场的经历,安玛莉都会感叹,一部出色的电影作品背后,是无数看不见的细节。

  导师都谦逊地坦言,他们并没有给门生带去什么,门生却不那么认为。

  张艺谋从没把自己看成是在带徒弟,“没有一个导演是可以教出来的,而是靠独立思考、独立工作锻炼出来的。”很多时候,安玛莉就在一旁安静观察,时不时跟他交流些实用的问题,比如怎么选演员,怎么跟演员相处,讨论数字与胶片的技术手段等。安玛莉说,“我学到的不是具体的、可以定义的内容。但我一直在看他工作,被他的素养和见解所鼓舞,这种影响会持续很久。”

  英国视觉艺术家安尼施·卡普尔把学生带到自己的工作室,让南非小伙子尼古拉斯看他创作的过程,两人时常就一个艺术哲学话题而交换看法,“我没有什么技巧可教,也没有特定的教学方法,我们之间的交流,大多靠讨论与推论。”尼古拉斯坐在卡普尔身边,感激他为自己带来的醍醐灌顶的影响,“在工作室里,我们谈论各种文化、各种艺术理念,当有了这种经历以后,你必定会推翻自己过去对艺术的认识。”

  谈到这一年的收获,皮肤黝黑、性格腼腆的尼古拉斯突然冒出一句,“这是有趣的一年,就像重生。卡普尔希望我成功,希望我出类拔萃。他就像我的另一位父亲。”

  这种师徒关系,显然与文艺复兴时期的学徒制训练相去甚远。16世纪的艺术作坊注重的是体力性技巧磨炼,他们却是平等深入地思想交流,就像张艺谋所说的,“有这种交流和理解的机会,就是我们收获的财富。”

  新闻链接

  劳力士创艺推荐资助计划(The Rolex Mentor and Protégé Arts Initiative)

  创立于2002年6月,每两年举办一次。每次邀请舞蹈、电影、文学、音乐、戏剧以及视觉艺术等领域的艺术大师对有天赋的年轻艺术家进行为期一年的指导和培养。该计划旨在保存世界艺术遗产,激励年轻艺术家学习、创作和成长。

  2010~2011年导师名单

  英国视觉艺术家安尼施·卡普尔、美国编舞家崔莎·布朗、德国作家恩岑斯贝格尔、美国先锋作曲家布莱恩·伊诺、美国戏剧导演彼得·塞勒斯

  2011~2012年导师名单

  加拿大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法国戏剧导演帕特里斯·夏侯,巴西音乐人吉尔伯托·吉尔,南非视觉艺术家威廉·肯特里奇,台湾编舞大师林怀民,以及美国电影剪辑师和音效师沃尔特·默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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